“泰西要買五桅過洋船的話,價格是十八萬銀。”
如果大明商賈倒買倒賣五桅過洋船,無法提供書證,比如市舶司的通關文牒,證明是確實是在海貿中損失,那麼這個商賈和他的親朋好友,都不再被允許購買新的五桅過洋船。
這是瓜蔓連坐,隻要有一個人違背了朝廷的禁令,就是他和他的親朋好友一起受損。
“賣給大明人隻要五萬銀,賣給我們就要十八萬銀?這不是欺負人嗎!”索倫攥緊了拳頭,這價格差了三倍有餘!
“你嫌貴我還嫌貴呢,你當你想買多少就買多少?那得看造船廠的工匠能造多少,大明商賈都不夠用,可以不買,看看棉布,今年棉布的價格又降了呢,一銀一匹,怎麼樣,是不是非常厚道?”徐九皋選擇了岔開話題,嫌貴可以不買,大明民間商賈對五桅過洋船的熱情極高!
愛來不來,愛買不買。
泰西不買,陛下還能少挨兩句罵寧與友邦,不予家奴,已經是很嚴厲的指責了。
“民間一匹大布也才一錢三分銀,大明皇帝就賣我們一銀每匹,這也太黑了,還厚道?”索倫麵色痛苦的說道:“我也能看得懂一些雜報!”
“嗯,你們可以自行籌措,鬆江府有很多的商幫。”徐九皋仍然麵帶微笑,主打一個禮貌。
索倫之所以選擇從大明皇帝這裡買貴的,而不是去買便宜的,是因為在大明商幫眼裡,泰西的商賈都是冤大頭,大肥羊。
民間的價格也就比朝廷的價格低一點,主要是大明也有商舶,商舶把貨物拉到長崎、拉到蒙兀兒國也能賣到高昂的價格。
便宜一點點帶來的問題就是以次充好,天朝上國的商人並沒有因為是天朝上國就放棄逐利。
民坊的貨物質量參差不齊,從民坊進貨,就需要考驗眼力了,連棉布都如此,茶葉、瓷器、鐵鍋都是如此,有這個功夫,還不如從朝廷這裡購買,這裡麵還涉及到了一個司法的問題。
如果發生了貿易糾紛,大明朝廷會更加傾向於本地的商賈,而不是他們這些番夷,所以跟大明做生意,還是跟皇帝做生意比較穩妥一些,貴是貴了點,但東西是真的好,而且很有保障,比如綾羅綢緞,這麼多年,質量從沒有下降,反而品種花樣變得更多。
而且交易的大頭還是絲綢,這是一種極其昂貴的奢侈品,要購買隻能找朝廷。
在索倫和大明談生意的時候,大明皇帝的陪練,緹帥趙夢祐的兒子趙貞元,帶著緹騎來到了黎牙實的府邸,黎牙實在大明置辦了宅院,在萬曆三年搬出了四夷館,作為大明鴻臚寺的通事,他領著大明和西班牙兩份俸祿。
而這一次,趙貞元帶隊前來,不是來逮捕黎牙實的,而是來‘抄家’的。
“黎特使,不要讓陛下覺得為難。”趙貞元看著門前的黎牙實說道:“朝廷允許翻譯的內容,你可以翻譯,但是鐵馬相關的討論,陛下不準,你不肯交出來,那我隻能掘地三尺了。”
“我沒有翻譯。”黎牙實搖頭說道:“如果諸位不信,儘管去查。”
黎牙實看起來沒有撒謊,趙貞元卻沒有任何猶豫,一揮手,緹騎們四散而出,進了黎牙實的家門,開始翻箱倒櫃的查找,緹騎們非常專業,畢竟不是坐罪,並沒有把家裡弄的一團糟。
專業的緹騎,並沒有找到不該翻譯的文牘。
黎牙實歎了口氣說道:“我確實沒有翻譯,因為翻譯了也沒什麼用,與其翻譯,還不如讓泰西派一些聰明的人過來學習,但是從我個人的例子來看,來了,恐怕就不願意回去了。”
黎牙實翻譯的內容主要還是集中在矛盾說和階級論,西班牙的問題不是生產力,而是附庸封建製已經走到了儘頭,需要儘快找到一個出路,蒸汽機當然重要,但沒有一個穩定的國朝,再厲害的機械,也不會得到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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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牙實在大明已經十年了,他知道皇帝的界限在哪裡,黎牙實也能分得清楚,什麼是外交活動,什麼是刺探。
大明對技術的防備非常嚴密,任何離開的人員和貨物,都要仔細檢查,防止夾帶。
朱翊鈞收到了禮部的奏疏,對於各國特使比較關切的問題,朱翊鈞做了批複,他拿著麵前的一本奏疏,愣了片刻說道:“雖然賣軍火很賺錢,但還是算了吧,多少給費利佩留點麵子吧。”
尼德蘭北同盟,也就是烏得勒支同盟(荷蘭)的特使,名字叫艾恩·馬倫,北同盟是平民組成的,這次艾恩前來,是為了跟大明皇帝購買軍火,用於抵抗運動。
艾恩希望得到大明的助力,的確可以賣點軍火,但這無疑是給費利佩二世添堵,影響兩國邦交,即便是沒有大明參和這一腳,尼德蘭地區的南北地區,已經事實獨立了。
“如果索倫非要表達費利佩二世的憤怒,也不是不能賣,將這個消息告訴索倫,費利佩二世最好做出明智的選擇,否則就彆怪大明給他傷口上撒鹽了。”朱翊鈞對著馮保說道。
索倫要是咆哮文華殿,那朱翊鈞隻能將其拿下了。
索倫和魯伊德不同,大明和果阿總督府是敵對狀態,作為敵國使者,魯伊·德的不滿,他的咆哮禦前更多的是一種勇氣,是一種視死如歸破釜沉舟的勇氣,大明皇帝要是為難,反而顯得苛責,兩兵交接不斬來使。
但大明和西班牙的關係,還沒有滑落到敵對的那一步。
“這個艾恩·馬倫也算是個人物了。”朱翊鈞看著手中的奏疏,艾恩馬倫的表麵身份是磨坊主,是北同盟的議會議員,但其實背地裡,艾恩·馬倫是一位船長,海盜船長。
這不奇怪,尼德蘭地區位於萊茵河的出海口,因為地勢較低,所以也被叫做低地地區,尼德蘭人本身就很擅長造船,在尼德蘭地區,遊泳和操縱船隻就像是與生俱來的本能。
雖然西班牙的遠洋船隊需要尼德蘭地區手工作坊的貨物,還需要尼德蘭人成為水手,但西班牙人還是將其蔑稱為海上乞丐。
沉重的賦稅最終爆發了激烈的抵抗,自隆慶二年起,尼德蘭地區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抵抗運動,並且最終獲得了成功。
而艾恩·馬倫就是在抵抗運動中湧現的一批人,他是一名抵抗者,同樣是一個海盜船長,他的父親被燒死在了火刑柱上,因為私藏新教的書籍,而他的母親,被當做是巫女,不過避免了被燒死的命運,因為他的母親,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裁判所內。
艾恩·馬倫十三歲那年,從磨坊主的兒子變成了海盜,而後開始了他彪悍的一生,相繼多次打敗了西班牙的軍隊,甚至連赫赫有名的西班牙大方陣都被艾恩擊敗過。
索倫都認識艾恩·馬倫,艾恩馬倫的人頭價值五萬熱弗羅林,熱弗羅林是一種標準鑄幣單位,每一枚由3.5g的純金打造,也就說艾恩·馬倫的人頭價值五千兩黃金。
費利佩二世始終沒能把這筆賞金發出去,艾恩·馬倫一直活著。
艾恩·馬倫的成長經曆,其實就是尼德蘭人生活的縮影,尼德蘭人在慘無人道的宗教裁判所高壓統治之下,走投無路,隻能下海為寇。
也就是說,費利佩二世現在頭疼無比、甚至無法招安的這群海寇,全都是自食其果。
西班牙王室一年稅收為500萬熱弗羅林,這些收益裡有超過一半來自於尼德蘭地區,費利佩在尼德蘭地區實行了高壓統治來換取財富,現在全都要吐出去了。
除了英格蘭特使約翰之外,所有的特使,都被安排了覲見,而其中最特殊的當屬葡王特使,馬爾庫斯。
馬爾庫斯是單獨覲見的,大明皇帝在通和宮龍池旁的觀龍亭接見了馬爾庫斯,這是親疏有彆,葡王再怎麼說也穿著大明的五章袞服,額外的優待也是一種姿勢。
“上一次那個法蘭西的特使吉莉安,被王太後凱瑟琳給處死了,今年法蘭西沒有再派使者過來。”馬爾庫斯說起了上一次那個帶著特殊使命前來大明的使者,吉莉安想要用美人計,結果陛下就隻想賣棉布。
“他們家裡事兒,朕也管不到不是?”朱翊鈞搖頭說道:“他們家的問題是沒有繼承人,所以被波旁家族取而代之,基本是法蘭西的共識了,王太後的掙紮,徒勞無功。”
那個荒唐的亨利三世,沒有子嗣,這就是個無解的問題,如果還有繼承人的話,朱翊鈞也不介意下一手閒棋。
“安東尼奧的日子過得如何?”朱翊鈞問起了自己冊封的葡王,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過了。
馬爾庫斯滿臉笑容的說道:“托陛下的福,殿下日子過得非常舒適,現在有了一個兒子,雖然和國內的貴族仍然有矛盾,但總體而言,這是這些年,殿下過得最安心的一段時間。”
朱翊鈞揉了下眉心,有些擔憂的說道:“朕下麵這番話可能不太好聽,但希望安東尼奧能夠聽進去。”
“朕要提醒他的是,小心一小撮的野心家,尤其是他手下的那些軍兵,朕知道他的那些軍兵都是之前的水手,在海上搏命與葡王生死與共,和安東尼奧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但人心是會變的,當費利佩二世拿出足夠高的價格時,這些軍兵勢必會遭受影響。”
“更加直白的講,小心刺殺和武裝政變,如果他現在不注意的話,還是有出亂子的可能,當然,朕也希望安東尼奧手下的軍兵,全都是忠於安東尼奧,忠於葡萄牙。”
馬爾庫斯聽聞之後,撓了撓頭說道:“這個問題,國務大臣徐璠提醒了殿下,在經過了徐璠的警告後,殿下身邊隻有海防巡檢海上飛負責保護了。”
“啊?合著他當葡王,全靠朕的人?”朱翊鈞坐直了身子,看著馬爾庫斯不可思議的說道:“安防也要交給海防巡檢嗎?就不怕朕去一道旨意,讓大壯殺了他嗎?”
陳大壯,原名陳竹,就是兗州孔府給狗哭墳大案裡的受害者,淩雲翼之前手下的客兵,選擇再相信一次皇帝的海防巡檢,現在的駐泰西特使。
朱翊鈞叫他大壯,淩雲翼也這麼叫他,大壯最大的特點就是很壯實。
“殿下是陛下冊封的葡王啊,不靠陛下靠什麼…”馬爾庫斯理所當然的說道。
“安東尼奧想賴債?”朱翊鈞眉頭一皺覺得事情並不簡單,他立刻想到了一種可能。
馬爾庫斯呆滯的看著陛下,他求助的看向了張宏和馮保,他完全無法理解陛下的思維為何如此跳脫,怎麼就躍進到了殿下要賴賬這一層的?
“臣愚鈍。”馬爾庫斯承認自己的蠢笨,實在是跟不上陛下的思路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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