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知縣閻士選跑去杭州當知府,也不願意在鬆江府這地界,跟天上人鬥法了。
閻士選麵對申時行,都是膽戰心驚,天天被申時行的師爺董煒當孫子一樣的訓斥,海龍幫是不是申時行的爪牙,這種事閻士選問都不能問。
但同為天上人的姚光啟,就敢當著申時行的麵兒,罵他是沒斷奶的娃。
你申時行不過是張居正的弟子罷了,他姚光啟可是老王家的女婿,還是老王家上趕著、主動接納的女婿,論親疏遠近,姚光啟是老王家族黨的一部分!
“沒斷奶的娃怎麼了!”申時行一甩袖子,點頭說道:“行,那就上海段歸你,但上海段,半數的營造費用要上海縣衙出,上海段總計八十裡,每裡7500銀,總計需要60到75萬銀,上海縣衙要拿出三十五萬銀來。”
“三十五萬銀?申巡撫,要麼把我片了,論斤賣了,看能不能賣這麼些銀子?申巡撫真的是好大的口氣,一張嘴就要三十五萬銀!三十五萬銀,多半個先帝陵寢了!”姚光啟猛地站了起來說道:“不行,絕對不行。”
“上海縣衙能拿出多少來?你不肯拿,那上海段就歸鬆江府好了。”申時行老神在在的說道:“連銀子都沒有,修什麼馳道,金橋銀路,這是窮鬼能碰的?”
姚光啟罵申時行沒斷奶,申時行罵姚光啟是窮鬼,在互相傷害這塊,顯得格外的幼稚。
這就是閉門談的意義,門裡吵翻天了,達成共識,出了門,大家都還是溫文爾雅的儒學士。
“最多二十五萬銀,不能再多了!”姚光啟合計了一番,給了個報價。
“行。”申時行也沒猶豫,立刻點頭說道。
“嗯?”
姚光啟額頭的青筋直跳,他知道,自己要的價低了,這個老狐狸!恐怕申時行在來之前,壓根沒想能榨出銀子來。
二十五萬銀,半個先帝皇陵了,上海縣沒有市舶司,但有鈔關,也算是富裕之地,但這二十五萬銀也是積蓄的一部分了。
申時行頗為平靜的說道:“那就到第二個困難,征地了。”
“這個的確難搞。”姚光啟眉頭都擰成了疙瘩,低聲說道:“要不就不進城了,你看,京師的馳道就不進城。”
京師的馳道不進城,因為進城實在是太貴了,北衙的東西城、外城,那都是跟著成祖文皇帝靖難的正燕字旗的老爺,說服這些老爺出讓自己的祖地,這些老爺們怎麼可能答應?皇帝要是強拆,武勳恐怕都會心有戚戚,朝廷的辦法,就是不進城。
“還是得進城。”申時行搖頭說道:“京師的馳道也要入城了。”
當初圖省勁兒,已經被證明了這種偷懶的辦法不可取,京師糟糕的交通現狀,讓順天府丞王希元十分頭疼,已經在研究是不是在城裡修建馳道,來防止交通擁堵的難題了。
“還是得拆。”姚光啟對此十分認可,而後閉目良久才說道:“可是很難拆,這不是銀子的問題。”
“要不,把這個袁慎多吊幾天,也去青浦、華亭遊一下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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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光啟想到了一個好辦法,繼殷正茂拆門、淩雲翼殺人、王家屏糊塗、王一鶚立碑之後,鬆江府也有了自己獨特的為難勢要豪右的辦法,遊街。
你總得有辦法收拾這些豪強,才能把政令推動下去。
拆房子,總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兒,這需要官選官階級能夠背靠背的站在一起,如果他們當官的都在內訌,那一定是百事無成。
所以申時行要說服姚光啟,也要說服青浦知縣徐秉正。
把人掛在長杆上遊街肯定是不對的,殺人不夠頭點地,既要殺人,還要遊街羞辱人,這其實做的有點過分。
但申時行才不管這些,至於造成的惡劣影響,申時行也根本不管不顧,其實孔夫子把政治活動的基本原則說的非常清楚: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
這話的意思是已經既定事實就不要再說了,已經過去的事就不要再諫言了,過去的錯誤就不要再追究了,眼前、當下才是最重要的,這也是普遍肉食者鄙的緣故。
申時行的當務之急,就是把朝廷的政令徹底的執行下去,能把朝廷的政令執行下去,已經是一件很難很難的事兒了,申時行作為鬆江巡撫承擔了極大的壓力,身上的擔子極重。
朝廷要修一條馳道最最重要的就是解決資金來源,有了銀子,朝廷就可以利用行政力量向下推行,但是鬆江府是地方衙門,地方衙門修馳道,那要考慮的問題就會複雜很多。
申時行專門從京師格物院請來了一個擅長繪測的五經博士,專門配備了一個五十人的勘測隊伍,來對線路進行勘測,確定路線、確定修橋的數量、確定沿途站點和鈔關,進度非常快。
行動是極為迅速的,聖旨抵達鬆江府的第七天,五經博士就到了,休息了一天後,就開始了勘測。
要修馳道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鬆江府,然後申時行又又又被罵了。
這次鬆江地麵幾乎所有的雜報,都在連章批評申時行,批評的內容一共有兩個。
一個自然是袁慎遊街,你申時行總是要退的,今天袁慎被遊街,明天就是你申時行的兒子、孫子遭這個罪,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第二個則是對馳道修建的質疑,這個質疑主要是三個方麵,所有馳道修建的來料、營造等等,都是由鬆江府衙主持,鬆江府衙吃肉,真的是一點湯都不往外流,吃獨食!
高達240萬銀的修建費用,真的有這個必要嗎?鬆江府水路豐富,完全夠用了。
除了昂貴的修建費用之外,最大的質疑,就是貪腐,這一下子不知道多少銀子進了申巡撫自己的口袋!
“不是,其他的質疑也就罷了,都算是有點眉目,這破壞地氣龍脈,是幾個意思?”申時行看著手中的一份雜報,不敢置信的說道,申時行對這個真的不懂,按照這份雜報的說法,山是龍的勢,水是龍的血,山水為龍,開山架橋鋪路,就是破壞地氣。
申時行是逆賊!要壞我大明江山,顛覆朝廷!修馳道就是造反。
要是修馳道是造反的話,陛下修了五龍驛路後,又修了綏遠、京開、京密馳道,那陛下造了多少次反了?陛下自己造自己的反?
“朝廷修馳道的時候,一個個憋著不敢說話,因為知道,胡說八道會招致陛下的雷霆之怒!輪到我們鬆江府了,就破壞地氣了,我申時行要壞大明江山了?!欺軟怕硬!”申時行氣急敗壞的說道。
師爺黃貞林拿過了雜報看了半天,從備忘錄裡翻了翻,低聲說道:“撫台,用他們的風水師,他們就閉嘴了,這家雜報就是幾個風水師辦的,平日裡就寫些風水宅院的文章,這不是好不容易有了個大工鼎建,就過來湊熱鬨了。”
“要錢來了?”申時行拿過了師爺的備忘錄,看了半天,才發現還真是這麼個事兒。
這家雜報背後的四個人,都是風水大師,誰家破土動工,都要請這四個人去看,隻要他們去看,那就是哪哪都好,不請,就一頓陰陽怪氣,血光之災之類的怪話,有些人家為了討個吉利,就讓他們去看看,有些則是真的信這個。
久而久之,這四個風水大師,擁有了一大批信他們靈驗的擁躉。
“敢敲詐到我的頭上?”申時行怒不可遏,都覺得他這個端水大師好欺負,連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都欺負到他頭上了。
“撫台息怒,稍安勿躁,撫台平素裡很少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不理他們就是,這種人就是專門乾這個的,撫台理他們一句,他們就會跟狗皮膏藥一樣纏上撫台不死不休。”師爺黃貞林趕忙勸申時行不要跟這些人一般見識,這是人家的生存之道。
黃貞林左思右想,低聲說道:“就跟以前為了邀名,故意被打廷杖是一樣的。”
這個例子就非常直觀了,申時行立刻就懂了這些人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朝廷理他們,但凡是理他們一下,這名頭就算是打出去了,對於風水大師而言,名聲就是銀子。
申時行選擇了…隱忍,懶得理這些江湖術士。
“宏源大染坊那邊的事兒處理的如何了?”申時行問起了宏源大染坊的集體所有製探索的進程。
“很不好,沒活兒了。”黃貞林無奈的說道:“袁慎被遊街後,宏源大染坊一點活兒也沒有了,這工坊其實不怕賠錢,就怕沒活兒乾。”
工坊的生意,有旺季,有淡季,尤其是這淡季的時候,主要就是養人,旺季加班加點,淡季就少乾一些,但唯獨不能閒著,工坊隻要閒下來,就離關門歇業沒多遠了,因為匠人大多數幾天沒活乾,生計就會出問題。
“袁慎不就是接了個大活兒,因為趕工期又不想發工錢,才跟匠人們鬨起來嗎?這個大活兒呢?”申時行眉頭緊鎖,問完他其實已經知道了答案。
這探索之路,荊棘滿地。
這才剛出發,就遇到了巨大難題。
肉食者之間存在普遍的默契,不是不需要大染坊染布,而是袁慎被抓了,袁家轟然倒塌,大染坊沒活乾,這是肉食者的反抗,甚至不需要人居中聯袂,抵抗集體所有製的模式出現,就是所有肉食者共同的默契。
官廠當然可以勻一批棉布,讓大染坊先乾著,但接濟得了一時,接濟不了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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