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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以前很窮,所有的慶典,都顯得非常的小氣,後來為了省錢,讓三位在京不領兵的公爵為大祭司前往郊外祭祀祖宗,這郊祭的規格,就開始一降再降,大明最奢靡的事兒,莫過於隆慶年間,隆慶皇帝過年看鼇山燈火,大肆恩賞百藝。
鼇山燈火雖然是禮部主辦,但其實主要來自於百姓,在國事艱難的時候,利用大典禮凝聚人心,也是一種迫不得已的做法。
現在,大明很富,富到官廠成立十周年大慶典中,光是煙花,就用了七萬發,其中有些煙花的威力,過於巨大,比如由皇家格物院、兵仗局、講武學堂、大將軍戚繼光聯合研發的高空煙花,就釋放了180發,而這些煙花的當量已經和九斤火藥旗鼓相當,還有種類繁多,數量眾多的其他火藥。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這得花了多少錢啊。”朱翊鈞看著七萬發煙花升空,從遠遠看到心疼錢了。
其實煙花常常被用到軍事中,在進攻或者敵人攻城的時候,釋放煙花,用來威懾敵人,製造聲勢,也是在軍事上一種十分常見的應用,兵者詭道也,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讓敵人分辨不清楚使用的是炮火,還是煙花,威懾,降低敵人的士氣。
“陛下,今天的花費,都是王謙的。”馮保小聲的提醒了一下陛下,國帑不出錢,內帑也不出錢,出錢的是王大公子,王大公子的銀子,也是交易行綏遠馳道短期交易的盈利,所以,全場消費,由試圖做空綏遠馳道票證的勢要豪右買單!
“放!可勁兒的放!”朱翊鈞一愣,立刻說道:“好,熱鬨!”
不用自己買單,自然是越熱鬨越好。
日暮時分到夜幕低垂,繁星點點,天際已經由深紅到一抹深藍,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硝煙的味道,還有節日的歡愉,不僅僅是三個官廠的匠人,就連京師百姓都聚集在山下的官場仰望著煙花盛開,因為京師禁止燃放煙花,這難得的盛景,自然吸引了無數人。
尖銳的哨聲不斷的響起,這是煙花升空的響哨,煙花在空中綻放著,光影層層疊疊,色彩斑斕,紅的熱情,藍的深邃,綠的生機盎然,交織出一副流動的畫卷,美不勝收。
人群中不斷的爆發出歡呼聲,坐在父親脖子上的孩子,興奮的指著天空,指向了煙花留下的尾跡,眼神裡充斥著好奇和對未來美好的向往。
終於,在夜幕完全降臨的時候,煙花光影的華麗篇章終於落下了帷幕。
沉重的鼓聲開始不斷的在觀禮台前響起,戲台上亮起了一道道的光柱,一共一百二十盞石灰噴燈在戲台的周圍亮起,宣告著大慶典的演出正式開始了。
一時歌舞慶升平,跨鼓中幡次第行。
工匠赤膊,扛著三丈長的長旗開始登場,一共三百人的匠人將手中的中幡高高舉起,在齊聲爆喝和號角聲之中,幡麵落下,幡麵上寫著各種吉祥話,這舞動中幡的動作充滿了力量感,長達三丈的幡麵在匠人手中,如臂使指。
“謔!”朱翊鈞驚訝無比,因為一群不大點的孩子,爬上了幡頂開始了新的表演。
力量和技巧結合出的藝術。
大明皇長子朱常治,看的高興極了,在座位上,目不轉睛的盯著戲台上的表演。
盛大的表演,讓所有人都喜氣洋洋,唯獨潞王朱翊鏐悶悶不樂,因為他要跟著皇帝南巡的想法,被皇帝無情的否決了,潞王殿下要留下以北衙留守的身份監國,潞王想去南衙,也不想監國,但沒辦法,德王朱載堉根本無心庶務,整個大明皇室,能監國的隻有潞王了。
朱翊鏐不想麵對賤儒,不是沒辦法,是這些年被陛下帶著聽政,朱翊鏐見到的太多了,他對這些賤儒不是害怕,而是厭煩,有的時候,他覺得皇兄有些過於保守了。
以京師那些一看就是反賊的雜報,皇兄居然允許他們呼吸,這簡直是大錯特錯的!
在黎牙實的遊記裡,記錄了費利佩二世也喜歡熱鬨,而且他很喜歡侏儒表演,後來這些侏儒就恃寵而驕,越發的張狂,這些個侏儒的張狂,不僅僅在索要特權,還在強取豪奪,甚至還豢養強盜等等,引發了很多人的反對,最終費利佩二世不再看侏儒表演了。
這些個侏儒也失去了生計,甚至還有人故意傷害、殺死他們,最終幾乎所有的侏儒都離開了西班牙。
大明的工匠,顯然不是西班牙王宮裡的侏儒,因為這些工匠力量強橫。
朱翊鈞真心實意的為大明匠人們的力量鼓掌。
朱翊鈞從官廠離開之後,回到了宮中,自二十五日到正月十六,大明京師不設宵禁,歡度春節。
在所有人都歇下來的時候,皇帝依舊在忙碌,這一天朱翊鈞去了北城,十王城裡見了諸位藩王,武英樓裡接見了軍兵們,又到了理工學院,二期工程已經完工,現在第三期正在如火如荼的展開。
大明京營軍兵子弟,可以在北城三級學堂上學,而後在畢業之後,或者考進講武學堂,或者考到理工學堂,而皇家理工學堂,對京營三級學堂的眷錄有著格外的優待,最主要的一點就是軍兵子弟入學,不收束脩。
皇家理工學院的束脩是四年一百二十銀,一年就要三十銀,這一百二十銀,六十銀要自己繳納,六十銀是無息借款,如果從理工學院畢業,為國效力者,這六十銀則完全免除,如果去邊方支援,不僅免除,還會有各種的優待。
下午,朱翊鈞去了大興縣南海子,見了墩台遠侯和他們的家眷,現在墩台遠侯的陣亡率因為邊方變得安穩,已經大幅度降低,這是好消息,但朱翊鈞每年還是會過來,親自探望。
二十七日,朱翊鈞在皇極門接見了外臣,皇極門左右兩廂,有千餘名各地的軍兵民商,他們也會見到皇帝,並且把自己想說的話,想提的意見寫出來,不會寫字也沒關係,內書房讀書識字的小黃門,會幫忙抄寫。
這些意見都會彙總到皇帝的手中,而朱翊鈞也會對部分的意見進行回答。
朱翊鈞會一直忙到臘月三十的夜裡,因為臘月三十下午,百官會帶著命婦一起到通和宮拜年,百官到禦書房,命婦們去拜見兩宮太後。
忙碌,似乎貫穿了大明皇帝的生涯。
鬆江府隨著漕糧船入京的一對夫婦,被皇帝陛下抽中,成為了天子召見四方萬民中的百姓之一。
而這對夫婦並沒有歌功頌德,也沒有嬉笑怒罵,而是講述了他們這十多年的遭遇,整篇文章樸實無華,卻是解開了朱翊鈞內心的一個疑惑,那就是申時行為何能搞成《不得拋荒令》。
這是首輔、次輔、戶部諸多官員,沒有考慮到的視角,哪怕是強調自上而下力量的矛盾說,已經非常普遍,但在實際應用中,還是過於宏觀。
“真的是,醍醐灌頂,茅塞頓開。”朱翊鈞看著手中的這本民意奏疏,由衷的說道。
丈夫姓薛,名叫薛成,十四歲。
薛成是鬆江府上海縣的一個普通百姓,而且身世極為淒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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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家裡一共就一個土坯房的院子,自打薛成的爺爺開始,就一直在為當地董氏做長工,省吃儉用,薛成的爺爺買了十畝地,這十畝地也是高價從董家買來的。
薛成的爺爺種地是一把好手,三年娶了媳婦,開枝散葉,時光荏苒,孩子們逐漸長大,這家裡屋舍,太少了,一共就三間房,就有點不夠用了,就想著翻蓋一下,結果這老屋拆了,新屋怎麼都建不了,蓋因這上海縣董氏,召集了以吳必用、何三勁等地痞滋擾生事。
這薛成的爺爺跑去董府磕頭,頭都快磕破了,才知道自己不懂規矩,沒給房號銀,即便是在鄉下,你不給房號銀,那也是建不得房,這薛成的爺爺交了三千錢的房號錢,才算是討到了房號,這新屋終於開工了。
但這潑皮們依舊上門生事兒,薛成爺爺就再次跑去了董氏求告,才得知,原來是沒有給海龍幫上貢。
就是被閻士選徹底打死的那個海龍幫,彼時海龍幫就像一座大山一樣壓在了所有百姓的頭上。
薛成的爺爺再次忙前忙後去給人海龍幫上貢,就這還得請人家董府的門房做中人,去介紹海龍幫認識,否則銀子都不知道使在哪裡。
新宅子愣是拖了三年,這薛成都出生了,宅子也就挖了個地基。
薛成的父親是個急性子,怒急攻心,就帶著一把鐵鉗子,從狗洞子鑽進了董家。
薛成的父親看得很清楚,從頭到尾都是董氏在為難,薛成的父親從狗洞子裡鑽進了董家,開始殺人,最開始是鐵鉗子,後來是柴房的柴刀,一連殺了四個人,終於被董府的家丁給發現了,亂棍打死。
董家太大了,薛成的父親繞來繞去都沒找到主心骨,也就殺了個董家四公子。
薛成的爺爺知道消息氣急攻心,直接去世了,董氏殺上門的時候,薛成的大伯、叔叔四散而逃,薛成的奶奶和娘親萬分無奈,直接投了河,本來娘親抱著薛成,要一起跳河,最終沒舍得。
薛成那時候才兩歲,剛會走路。
就這樣,薛成沒了爺爺沒了爹,沒了娘,而且董家還不讓任何人給薛成施粥,薛成爺爺用勤勞換來的家產,也被哄搶,瓜分一空。
有同村人看不下去,趁著夜色,把薛成抱到了鬆江府養濟院去,就這董氏還要為難,要把薛成從養濟院裡弄出來,生生餓死這個小畜生才敢罷休。
那一年,汪道昆履任鬆江巡撫,大明開始開海。
那會薛成還小,他壓根就不懂,不知道在那個風雨交加雷鳴大作的夜晚,因為汪道昆的到任,讓他活了下來。
負責養濟院的戶房主事摸不清楚汪道昆的脾氣,萬一又是個海瑞那樣的人,真的答應了董氏,嫉惡如仇的汪巡撫,一旦得知,恐怕所有人都吃不了兜著走。
這個戶房主事猜對了,汪道昆一到就開始稽查卷宗,把這個案子翻了出來,董家的確被殺了人,但汪道昆注意到了薛成這個人,順帶手整頓了養濟院的亂象。
薛成的悲劇因為汪道昆多看了一眼卷宗,就畫上了一個句號,開海大勢之下,鬆江府日新月異。
朱翊鈞在這道民意奏疏上,批注了一番,才開口說道:“所謂的宗族,不過是大宗吃小宗,小宗吃族人,嫡出吃庶出,兒子多的吃兒子少的,然後吃絕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