緹騎無緣無故拿了舒化,立刻引起了軒然大波!這喚醒了南衙百官被錦衣衛支配的恐懼。
而這件事,隨扈的北衙百官居然一言不發,沒有一個人出來阻攔,先犯賤者死,政治鬥爭的底線,不是皇帝突破的,是南衙百官先動的手,那就不能怪皇帝使用暴力了,隨行的北衙官員,怎麼阻攔?
李樂當時判斷南衙官僚不會動手,就是出於這個考慮。
王崇古差人四處尋找張居正和戚繼光,找了半天,才在獅子山下的一個小山莊找到了二人,這裡距離龍江造船廠不到兩裡路的距離,一汪清水、三個漁翁,幾十護衛。
現場還有個年輕人,徐光啟立侍左右。
“您二位是真的能坐得住,陛下直接捕了舒化,這滿朝文武都在找二位當主心骨,二位可倒好,跑到這裡穩坐釣魚台。”王崇古氣急敗壞的說道。
張居正掛好了餌料,將魚鉤拋出,樂嗬嗬的問道:“王次輔是怎麼做的?”
“這不趕緊給鎮撫司送了份駕貼嗎?總不能是陛下不講規矩吧。”王崇古坐定,沒好氣的說道。
這天下誰都能不講規矩,唯獨陛下不能不講規矩,即便是陛下不講規矩,臣子也要想辦法,讓事情看起來講規矩。
這看起來有點複雜,但政治素來都是這樣妥協。
“哈哈哈,王次輔不也沒攔著嗎?怎麼就指望我和元輔去攔陛下?”戚繼光直接就笑起來了,他搖頭說道:“元輔和我在,陛下放不開手腳。”
“不任性,不胡作非為那還是皇帝?”張居正歎了口氣說道:“陛下很講規矩,是南衙這些個野心勃勃的蠹蟲,先動手的。”
“有的時候,陛下過於君子了,這是我的過錯。”
張居正對皇帝的要求是極為嚴格的,這些年陛下越來越有明君聖主的風範,但明君聖主有的時候也是個負擔,過於君子,就會吃小人的虧,對付小人,要用小人的手段。
“有道理。”王崇古想了想,坐在了池邊,讓人拿來了一根魚竿,跟著這二位也一起釣魚,他也躲清淨,省的被人找上門來,還得費口舌,該裝糊塗的時候就要裝糊塗,這才是師爺。
“南台總憲袁洪愈有問題嗎?”王崇古顯然無心釣魚,忽然在春風裡冷不丁的問了一句。
張居正思索了片刻,開口說道:“應該沒有。”
人的名,樹的影,袁洪愈清風蓋代,這不是假的,這當官但凡是個清官,一般都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袁洪愈的確去找海瑞求情了,但也沒有過分的要求,更像是人情往來,這官場上不都是非黑即白。
“我找人問了問,袁洪愈之所以要找海瑞求情,其實是他孫子拜了個座師,這座師請求,人活著就會有關係,誰都避免不了。”張居正補充了一下自己的判斷。
人隻要活在這個世上,就不會沒有關係,不和彆人產生聯係,有些人情是推不開的。
袁洪愈的孫子有點笨,袁洪愈教不了,隻好找名師,這找了很久才算是找到了,這就抹不開麵子了。
“當個清官真的不容易。”王崇古由衷的說道。
在場的三位大員,張居正收武將的賄賂,戚繼光行賄,每年兩千銀的孝敬也是送了很多年,王崇古更是晉黨的黨魁,海瑞認證過的大貪官,無論出於什麼目的,銀子拿就是拿了,就是貪腐了,他們都不是清官。
“陛下還是很講道理的,也就是拿人,沒給舒化扣什麼罪名,就是查一查他有沒有問題,也沒把他的家人一起拿了,就舒化帶著百官跑到行宮血書伏闕這一件事,就該死!”戚繼光拋出了魚竿,說的很明白,陛下鬨的力度,還不夠。
按照戚繼光的看法,這舒化就是個反賊,用謀逆的罪名就正合適,敢跑到行宮血書伏闕,這是逼宮!
“那倒是。”王崇古也很認可。
大明元輔、次輔、大將軍,躲到了獅子山腳下的龍潭開始釣魚,百官們也算是群龍無首,隻能任由皇帝胡鬨。
第(2/3)頁
第(3/3)頁
萬曆十三年四月十四日,南鎮撫司衙門,提刑千戶陳末翻看著卷宗,對舒化的調查已經進行了十天,終於有了巨大的進展。
舒化有些不舒服的扭了扭身子,這是他第一次被提審,他看著負責審問他的陳末,厲聲說道:“有聖就有盜,有國柱就有蠹蟲,有廉潔就有貪墨,若是我無罪變有罪,我躲不了,你們也躲不了!”
“今天能對我屈打成招,明天就能給你羅織罪名!”
“停。”陳末擺了擺手說道:“你一個正經的進士,還是未致仕的正三品官員,腦子能不能清醒點,緹騎又不是無所不能的,對你動刑作甚?”
“要不說你們這些官僚,對陛下就沒有一點恭順之心,陛下為何要在你致仕之前拿你?不就是讓你披著這身官服,不受緹騎刁難?你若真的是一介白衣,還能這麼好吃好喝的在牢裡待著?”
“隻顧著自己,自私自利。”
陳末審案之前,先罵了舒化一頓,陛下為何要在致仕之前抓人,就是為了給他留著這一層皮自保。
“啊?”舒化愣住了。
“陛下真的要給你坐罪,羅織罪名,早就褫奪官身革除功名了。”陳末歎了口氣,用京師大思辨的話來說,這舒化顯然被權力異化的不像個人了,就是全然不顧天下的規矩,為所欲為。
“再說,陛下還要給你羅織罪名?你自己做了什麼,你自己最是清楚。”陳末從桌上拿起了一張紙,開口說道:“你看看,這是什麼?”
“你!”舒化麵色大變!
“你跟戴鳳翔的書信往來,被我找到了。”陳末眉頭輕輕挑動了下,笑著說道:“沒想到吧,藏得那麼深,還是被我找出來了。”
“這裡一共有七十四份你們往來的書信,隆慶三年海總憲妻妾之死有你,這次牽機毒刺殺海總憲也有你。”
舒化拍桌而起,憤怒無比的說道:“你少血口噴人!偽造書證,指鹿為馬!”
“可彆可彆,我大老粗一個,可寫不了這麼周正的字。”陳末收起了書證,拿出了幾份物證,一邊展示一邊說道:“我們緹騎衙門辦案,可是講證據的,我們是陛下的緹騎!”
“你要人證,我也有,比如你養在翔鸞坊的三個外室,可被我們緹騎給揪出來了呢,都知道緹騎辦案,外室會成為突破口,可是你們怎麼就是忍不住呢?你以為你化名王員外,就躲得過去了?”
鷹犬,眼睛要足夠的銳利,嗅覺要足夠的靈敏。
陳末發現這些書信,是從生藥鋪單文的那個賬本出發,賬本的紙張來自於翔鸞坊安順紙坊,這家紙坊是百年老字號,自洪武年間就存在,紙張白皙透亮,質地精美,原料是櫧樹、構樹和青竹,而且因為手藝獨特,深受追捧,又因為產量不高,隻有大戶人家才用得起。
陳末發現生藥鋪單文從安順紙坊買紙,戴鳳翔也從安順紙坊買紙,而舒化也從安順紙坊買紙。
從安順坊的紙張查起,最終被陳末找到了突破口,找到了戴鳳翔的外室,和由外室保留的這些書信。
“好了,我知道你不服氣,但沒關係,你到地府了,再跟閻王爺申述吧。”陳末並沒有繼續審問的意思,他不需要舒化的口供,緹騎要都需要口供才能辦案,那陛下養他們做什麼?
“哦,對了,你也不用想著自殺,給你安排的地方,沒有自殺的可能。”陳末說完,一步一步的往外走,他一邊走一邊默默地數著數。
“陳千戶,我交代,我交代!此事非我一人所為啊!我交代!”舒化突然大聲的喊了起來。
陳末剛剛數到十,這個舒化見陳末真的要離開,立刻馬上選擇立功。
沒辦法,陳末要是真的走了,舒化無論要說什麼,陛下都聽不到了,舒化真的不想進解刳院,哪怕是斬首示眾,也好過成為一屋子的舒化。
一屋子這個計量單位,在大明擁有著極為恐怖的威能,死無全屍已經是極為悲慘的下場了,現在還要被切成片,成為標本供後人學習解刳論,實在是讓舒化無法接受。
“這件事主謀,是戴鳳翔,不是我。”舒化這次真的一五一十老老實實的開始交代了。
戴鳳翔是個三甲進士,在嘉靖年間,三甲進士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入京為官的,頂了天也就是個知府,官場,一步一個坎兒,步步都是天塹,而舒化沒有這個顧慮,他是二甲進士,上限更高。
當時徐階被海瑞為難,戴鳳翔為了獻媚徐階,就找到了單文,要給海瑞一些教訓。
戴鳳翔想乾又不敢,就找到了舒化,舒化起初不敢,但海瑞要推行清丈還田一條鞭法,得罪的官員越來越多,舒化算是默認了戴鳳翔的行動。
但單文不肯,開價很高,要十萬兩銀子,而後戴鳳翔、舒化等人開始四處找錢,這個時候,一共七名對海瑞恨得咬牙切齒的官員,和戴鳳翔、舒化一起把銀子拿了出來,做掉了海瑞的妻子和妾室。
而這一次,單文開價了五十萬兩白銀。
“單文收了二十五萬兩白銀的定金,居然找個菜農刺殺?當真是看不起我們緹騎嗎?”陳末有些疑惑,問了個私人的問題,單文這麼多年乾了這麼多臟事,居然找個菜農糊弄,當真緹騎都是吃白飯的不成?怎麼也要像刺殺王崇古那樣,找個死士才對。
舒化歎了口氣說道:“單文開價五十萬兩銀子,其實是不想做,他知道,海瑞死了,他也一定死,所以才找了個菜農糊弄吧。”
立場不同,陳末想了很久,都沒想明白的問題,舒化一語道破,單文壓根就沒想著自己能成功,他就是準備拉著這些老爺們,跟著自己一塊死,才找了個菜農糊弄交差。
“多行不義必自斃。”陳末點頭說道:“為何戴鳳翔的外室,要保留你們的書信?”
“我們談好了,他出來頂罪,把事兒全都扛下來,我們照顧他的外室子,外室給他生了兩個兒子,他正妻一直生不出孩子來,但是大戶出身名門閨秀,戴鳳翔不好納妾,外室給他生了孩子,所以這些書信保存在他外室的手裡。”舒化解釋了下書信的問題。
戴鳳翔當年金榜題名,鮮衣怒馬,娶了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妻子,算是高攀,但這妻子生不出兒子來,戴鳳翔納妾又不能,隻好如此了。
“如此。”陳末合上了卷宗。
“我真的不是主謀啊,戴鳳翔才是!”舒化手都開始抖了,他以為滴水不漏,但沒想到還是被緹騎給查到了。
陳末帶著卷宗奏聞了陛下。
“在西安門、大功坊門前,弄個大刑堂,準備公審!”朱翊鈞翻看完了卷宗,做出了如此部署。
公審是潞王殿下搞出來的,大明皇帝覺得非常好用,拿來用用,自家兄弟,合情合理,大不了賞幾個萬國美人給潞王就是。
/body/ht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