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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dy北衙官員對於南衙官員受苦,普遍存在一種幸災樂禍的心態,大家都有各自的苦難,隻不過,潞王的苦難還能等陛下回京解救,而南衙的苦難是製度性的苦難,是沒有解脫的可能了。
因為皇帝陛下在用暴力手段,拆分南衙,日後南衙的留都,就徒有其表了。
在拆分南衙之前,留都可不是徒有其表,而是有實質性的留都,不僅六部衙門都有,最重要的還有最富裕的十四府作為基本盤,北衙很多時候,也要考慮南衙的風力輿論。
現在,南衙被拆了。
“陛下,追緝處罰金之事,臣以為同等規模處罰金之後,仍該追加褫奪官身革除功名。”海瑞作為大明神劍,此時表現出了他的激進性來,做就做到底,這些人無論如何都要斬殺掉,殺頭、流放、褫奪官身革除功名,都可以,必須要讓他們政治性死亡。
這些管庫官,本身也是推出來的替罪羔羊,他們也不願意試探真龍之怒,但是過往的利益來往,逼著他們走到了這一步。
大明皇帝就在南衙,大明京營在側,這些管庫管員就是再膽大包天,也不得不考慮皇帝的麵子,之所以如此膽大妄為,應天府庫一燒,十三府的府庫都跟著燒,如同豬八戒分行李一樣,隊伍一散就分家產,完全是因為有人推著他們在前進。
大明北衙有一家以諷刺官場為主的雜報叫《孽海雜報》,曾經發過一個四格的諷刺漫畫,剛中進士時春風得意馬蹄疾、仕途不順時十年運道龍困井、輾轉升遷時一朝得勢入青雲,最後一格則是鋃鐺入獄悔恨遲。
而這四格諷刺漫畫裡,最典型的就是畫麵上的主人公,身後的手越來越多,從家人期盼著金榜題名,到自上而下的打壓,再到輾轉升遷時,有人姑息庇佑,最後鋃鐺入獄的時候成為替罪羔羊。
身後的手,在推著他們走,這些手,就是盤根交錯的利益集體,就是讓人沒法回頭的力量。
這份雜報把官場稱之為孽海,認為隻要進入了官場的人,都是罪孽深重,但朝廷自始至終沒有限製這份雜報,甚至連朱翊鏐都沒有為難這家雜報的意思,因為他們和林輔成一樣,說的都是實話。
官場就是孽海。
南衙管庫官僚,是推出來的替罪羔羊,他們隻能如此,用自己去試探皇帝。
不交雙倍規模的處罰金,就要麵臨流放,廢物再利用開拓爪哇,交了處罰金,也沒有再起複的可能。
“那倒是,朕不來,他們作威作福沒有任何的懲罰,朕來了,他們還是作威作福沒有任何懲罰,那朕不是白來了嗎?”朱翊鈞認可了海瑞的建議。
南衙百官會如此束手就擒,善罷甘休嗎?當然不是,怎麼吃下去的怎麼吐出來,這合情合理,畢竟是偷了老朱家的家產,皇帝生氣也算是理所當然,所有人都在暴力之下,噤若寒蟬,但皇帝下旨處罰金的時候,就立刻引起了士林的軒然大波,說什麼的都有,主要是認為不合理。
南衙思辯開始了。
朱翊鈞對這些思辨的風力輿論不理不睬,仍然催促著緹騎們催逼,處罰金一定要交,不交不行。
以至於南衙思辨對皇帝的動機產生了一些些懷疑,一部分人甚至堅定的認為,大明皇帝這番行為,不光是為了推行南衙的拆分,更是為了銀子!
這個懷疑非常合理,大明朝廷六月份要開始動工修從開封府到嘉峪關的馳道,這條馳道的預算已經三千萬銀了,而皇帝如此吹求過急,就是為了銀子。
國帑內帑空空如也,就需要找人吸血,而富裕的南衙,就成了皇帝的目標,皇帝南巡,根本就是來打家劫舍來了。
這個想法不算對,但也不錯。
朱翊鈞發誓,用暴力手段進行財富再分配隻是捎帶手的事兒,此次南巡的主要動機,還是拆分南衙,至於執行中為何變成了這樣,隻能說,他也沒有預料到事情會向這個方向展開。
世事難料。
“徐光啟、林輔成、李贄等人,下午的時候,會在南衙的福禧樓舉行聚談,陛下要去看看嗎?”馮保詢問陛下的日程安排。
林輔成、李贄他們自然在隨扈的名單上,他們是正五品的五經博士,他們還有一個沒有完成的課題,金錢對人的異化,而這次林輔成、李贄他們要跟南衙的自由派進行聚談,與其說是聚談,不如說是砸場子。
北衙是有限自由派的大本營,而南衙是絕對自由派的大本營,這次是林輔成和李贄打上門了。
“朕還等著緹騎的奏聞處罰金之事,他們這次聚談什麼?要是沒有什麼意思,就不去了。”朱翊鈞擺了擺手,將處理好的奏疏,遞給了馮保,有些奏疏需要皇帝親自看,這些奏疏不多,一天頂多兩三本。
“聚談的話題是,投獻和止投獻。”馮保告訴了皇帝這次討論的議題。
“哦?”朱翊鈞思索了一下說道:“緹帥那邊呢,忙著處罰金,朕去了,不會給緹騎們找麻煩嗎?”
“陳末盯著呢,緹帥會保護陛下周全,福禧樓是皇莊的產業。”馮保趕忙解釋了下,安保不會出現紕漏,南衙畢竟不是北衙,萬一陛下在南衙被歹人得手,得不償失。
福禧樓,本來叫燕禧樓,是正經的皇莊,但是因為修建了南湖彆苑行宮,燕禧樓沒能接待皇帝,最終降級為了福禧樓。
燕字頭,可不是什麼酒樓都能用的,不接待皇帝,是不配使用的。
“那就去看看吧。”朱翊鈞忙於朝堂狗鬥,也是好久沒去看過這種熱鬨了,今天閒來無事,不妨移步一觀。
福禧樓本來就是奔著接待皇帝的規格建的,左右前後中福樓一共五座,一共五層,每層以廊道連接,當之無愧的南衙第一酒樓,規模絲毫不輸於北衙的燕興樓。
朱翊鈞趕到了福禧樓時,正趕上了好時候,江南有一名角,在樓裡唱曲,這名角可是秦淮河畔公認的花魁,還是那種賣藝不賣身的花魁,四處走穴彈唱,給自己增加名氣,長袖善舞,和江南的名儒都有點關係,但誰都不能一親芳澤,主打一個待價而沽。
這花魁敢這麼乾,是因為她是魏國公府的人,確切地說,魏國公府也有這些煙花世界的買賣,這花魁甚至不是魏國公府門下的青樓買來培養的招牌,而是魏國公府的人,所以才能夠遊走在眾多士人之間。
這花魁真的能嫁個高門嗎?難說。
畢竟錢謙益就娶了柳如是。
“這唱曲的女子姓顧,名眉生,出身是蘇繡世家,奈何家道中落,被父親賣給了揚州人牙行,這有一次魏國公府買丫鬟,老夫人就看著顧眉生順眼,買了下來,這今年剛十八歲,便已經名冠秦淮,才藝無雙了。”馮保介紹著樓下婀娜多姿的女子。
雖然帶著個帷帽遮住了臉,這這身段一看就差不了,但這半遮半掩的朦朧,反倒是引發人的好奇。
朱翊鈞擰開了自己帶來的水壺,喝了口水,笑著問道:“徐邦瑞安排的?”
“陛下真的是火眼金睛!”馮保也沒隱瞞,這顧眉生這個時間出現在福禧樓,不是巧合,是徐邦瑞刻意的,下了好大功夫才能遊說到馮保這裡。
馮保也壓根沒想瞞著皇帝,這魏國公府的身份在,瞞也瞞不住。
“其實魏國公府的老夫人,認了這丫頭做女兒,也不願意她一直拋頭露麵,這顧眉生呢,身份不上不下,自己又心高氣傲,也不好許人家,還不如入宮算了。”馮保說明了魏國公府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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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就是給皇帝獻個美人,至於皇帝要不要,那得看皇帝的意願了。
“這顧眉生一手蘇繡,可是了得,號稱針神,又彈了一手好琵琶,普一手的好曲,彆號曲聖,還會一手繪畫,畫鳥獸蟲魚,可謂是栩栩如生,不輸給宋徽宗。”馮保介紹了下這女子的才藝,魏國公真的是當閨女培養。
為何拋頭露麵?其實就是為了嫁個好人家,畢竟隻是個義女,說好聽點是個義女,說難聽點,就是個丫鬟。
馮保是花鳥使,就是專門給陛下尋花的那個職責,封建帝王南巡的時候,留下點風流韻事的傳說,實屬正常。
魏國公府的打算本身就是獻媚,給皇帝獻個美人,同樣也是給顧眉生找個歸宿,魏國公在南衙兩百多年,這秦淮河畔多少名角,最後的下場,都談不上一個好字,即便是嫁了高門大戶,最後也是個淒淒慘慘戚戚。
入了皇帝的法眼,進了宮,怎麼也是平安喜樂一生。
馮保不再過多的推薦,說得多了反而招人煩。
顧眉生顯然知道這次要給什麼人彈唱,多少有些緊張,但還是撥弄著琵琶,調好了音色之後,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琵琶聲在樓裡響起,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曲調婉轉悲切,顧眉生順手一劃,曲調忽然變得肅殺了幾分。
“嘉靖中,倭患起,生靈塗炭血不止,烏煙瘴氣渺人跡;大司馬,張蒙溪,募得健兒三千眾,營曰振武驕悍凶;浪滔滔、勢洶洶,振武營來寇偃旗,倭寇安敢逞凶逆!”顧眉生一開口,就讓所有人都有點愣神。
這顧眉生,唱的居然是振武營兵變,張夢溪,就是張鼇,夢溪是張鼇的號,這一段說的是募兵抗倭。
顧眉生唱曲是以振武營的一個妻子為視角,訴說了夫君征戰時的憂心忡忡,家裡無米無糧的窘境,她用了很長的篇幅去描述振武營的戰績,和浙江九營一樣,在抗倭之中征戰,在倭患漸止之後,振武營開始出巡抗汛。
嘉靖三十九年二月二十五日,振武營中多聚黃蜂結巢甚盛,謂為吉征,軍兵積壓已久的欠餉、減餉、奪妻室月糧的怒氣,開始爆發,兵變發生了。
南京兵部侍郎黃懋官被殺。
黃蜂結巢,其實就是寓意黃巢,侍郎黃懋官其實是自己摔死的,但在給朝廷的奏疏中,為了襯托振武營軍兵的狂悖,黃懋官被殺了。
黃懋官聽聞兵變,在軍兵趕到之前,燒毀了所有營中的賬本,而後自己從三樓一躍而下,本來三樓是死不了的,但好巧不巧,腦門摔在了石頭上,死的透徹。
比較有趣的是,在這段唱詞裡,顧眉生直截了當的罵了當時的魏國公徐鵬舉是草包,因為徐鵬舉被軍兵逼迫,‘呼諸軍卒為爺,大叫發廩!發廩!’就是徐鵬舉許諾發錢。
但徐鵬舉翻牆逃跑後,直接拿了十萬銀出來懸賞兵變者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