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這兩句對話上官月走了出去,門重新關上隔絕了身影。章九郎嘖了一聲:“當個駙馬也是不容易,見兒子都要在後門。”薛四公子則是有些羨慕:“有爹如同沒爹,該有的都有,還沒人管,真是逍遙自在。”就算公主暴怒,也沒能阻住這個外室子歸了上官姓氏,因為公主無子,所以理虧,就算是皇帝也不能真讓上官駙馬絕後。所以上官小郎就算不能進公主府,但走出去也是堂堂正正的上官子弟,沒人敢欺負。要不然怎麼能擁有一座樓船,奢靡華麗,日進鬥金。公主能做的也隻是扛著不讓入族譜,最初期待自己生一個,眼看著生不出來,又喊著要過繼一個。李十郎浮腫的眼眯了眯:“我看他的逍遙日子也要到頭了。”其他人忙詢問“怎麼說”李十郎壓低聲音:“金玉公主要的過繼或許能成。”能成嗎上官駙馬有親兒子,怎麼會要其他人金玉公主是新帝的同胞姐姐,盛寵無比,但就算再盛寵也不能真逼著上官駙馬不要自己的兒子,認彆人的兒子吧。李十郎似笑非笑,伸手向上指了指:“有聖人做表率的話,駙馬又如何”聖人做表率!章九郎啪一聲拍手“這麼說,陛下要過繼兒子”其他人也回過神,是了,皇帝一直沒生出兒子,隻有王府時候生養的三個女兒。私下有傳言說蔣後當年讓禦醫給長陽王絕了子孫根。國朝安穩了,皇帝雖然才四十多歲,但也不得不考慮後繼人的問題了。如果皇帝都能過繼,公主到時候說肖仿,駙馬總不能去觸聖人的黴頭吧。真惹怒了皇帝,抄了他們上官家也不過一句話。要是上官駙馬過繼了兒子,有公主撐腰,那上官月這個外室子什麼都撈不到了。“可憐。”薛四公子說,“真要沒爹了,什麼都沒了。”彆說外室子了,他父親是個次子就很吃虧,還好祖母一直貼補。李十郎眼神閃爍,真要沒爹了,也是好事。對他來說是好事。那座樓船,就可以搶過來了。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更高興。“彆管人家家事了。”他招呼諸人,“咱們有的玩就好,走走,手癢了,先去青門,鬥雞去去晦氣。”這話得到諸人的讚同,公子們勾肩搭背向外湧去。李十郎被自己家的仆從喚住,低聲說:“公子,錢花完了。”李十郎皺眉“不是還有一匣子馬蹄金嗎”仆從低聲說:“公子您昨晚輸了。”哦,是了,李十郎拍了拍昏昏的頭,那花小娘還跟他要錢,真是好笑,她一個妓女有什麼錢,人都是他的,她的錢自然也是他的。隻可惜那一匣金子花完了都沒翻身。不過,無妨,不就是錢嘛。“拿著我父親的帖子,帶著金吾衛,去東市隨便找家鋪子查查。”李十郎擺手說,“拿來錢我用。”仆從應聲是,顯然這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了,熟練地轉身就去了。…….…….馬車搖搖晃晃向朱雀大街去。上官月靠坐在車內,避開了日光,他麵容舒展,原本輕浮的眉眼也多了幾分沉靜。“歸根複命,暢懷無憂。”他忽然說,“人情未有之時與人情返無之後不亦無彆乎?無彆而沉溺於情、悲不欲生,不亦愚乎?”念完又嘖嘖兩聲。“周世子果然不一般。”旁邊坐著的瑞伯不解:“小郎在說什麼”上官月說:“老聃,你知道老聃在母親死後不僅不悲傷還很開心嗎”瑞伯搖頭:“老奴不知道。”又皺眉,“哪有喪母而開心的這還是人嗎”上官月哈哈笑:“對對,不是人,他們是東西,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瑞伯再次撓頭,他隻認識幾個字,老子莊子什麼的沒讀過,不懂這些話了。對於不學無術的上官月能侃侃而談也沒有驚訝。他隻疑惑地摸了摸耳朵,那這跟周世子不一般有什麼關係…………金玉公主府在宣陽坊。這邊皆是高牆華宅,馬車沿著一堵圍牆走了半日,看到一角小門才停下。雖然這邊不是正門,但亦有三個青衣仆從守著,或者坐或者站在說笑閒談,看到這輛不起眼的馬車便冷了臉,準備喝斥驅逐。上官月從車中跳下來。看到他,青衣仆從們停下腳,臉上的凶狠也收起來,但也僅此而已,並沒有其他動作。他們沒有阻攔上官月走近,把頭扭過去。上官月也不在意他們的動作。這是公主府的仆從,不是上官家的,能對他視而不見已經很不錯了。邁進後門,院落僻靜,但也有抄手回廊,雕刻繁雜,綠樹成蔭,枝蔓攀繞,其間花團緊促,可以想象內裡隱隱可見的樓閣之處有怎麼樣的繁華奢靡。回廊下坐著一人,正在捧著一卷書在讀,旁邊擺著茶台,泥爐上銅壺滾滾,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上官駙馬名學,字天行,今年四十五歲,膚色白皙,目光明亮,身材挺拔,穿著一身寶藍錦袍,很是俊朗,可以想象年輕時候的風姿。看到上官月,他皺起眉頭:“怎麼能讓在眼前出了人命”上官月低頭做乖巧狀:“一時沒看住。”上官學皺著眉:“雖然與你無關,但到底是人命,以後不可再沾染,否則這樓船也容不下你了。”上官月施禮應聲是。訓完話,似乎也沒有其他的話可說,院落裡安靜一刻。“坐下說話吧。”上官學說,自己先坐下來。上官月應聲是坐在對麵,主動拎起水衝茶,聽上官學問:“最近還好吧”“好,吃得好睡得好。”上官月笑說。上官學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看到蒼白的膚色,眼底的紅絲,再次皺眉。“我是因為白天被打擾沒睡,才顯得精神不好。”上官月不待他說話,就笑著說,“您要是晚上見我,我就不是這個樣子了。”說著將茶遞給上官學。“我聞著這茶比原來我送來的時候好,您是重新晾曬炒過了吧”上官學臉上浮現笑:“鼻子真靈。”他接過茶,又示意,“你也嘗嘗,喜歡就拿回去點。”上官月將茶一飲而儘,袖子擦嘴說:“那我再送些來,您調好了我拿船上用。”上官學呸了聲:“倒讓我來為你做工了。”上官月也笑了,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紙券推給上官學:“這是這兩個月的盈餘,記在餘慶堂的帳上,您讓人取了。”上官學看著推過來的紙券,上麵的數額讓他也有些驚訝,忙搖頭說:“你留著吧,你用錢的地方多…..”“我哪有您用錢的地方多。”上官月打斷他,起身雙手將紙券塞給上官學,嘻嘻一笑,“您把錢用好了,我才能好啊。”上官學看著樹蔭下一笑燦爛的小郎君,眉眼柔和幾分,沒有再推辭,將紙券收好,又點頭:“你放心,都會好好的。”上官月一笑沒有再說話坐了回去,低著頭繼續烹茶,上官學則慢慢品茶,後廊下安靜又輕鬆。“關於入族譜的事,這些年準備的差不多了,我會尋時機向陛下…..”上官學突然說。烹茶的上官月忙抬起頭打斷他:“朝堂剛穩,不急著煩擾陛下。”上官學神情猶豫,看著上官月,眼中幾分憐惜:“你接回來這麼久了。”上官月笑說:“都這麼久了,不急這一時。”說到這裡又停頓下,“此事牽涉過多,不是一人一家之事…..”後門這邊的仆從雖然沒靠近,這幾年也早就習慣了,對於這對連父子都不敢互相稱呼的父子,他們都無需當回事。不過聽到這裡時,心裡都笑了一聲,算這小子還沒糊塗,既然尚了公主,這上官府的事可不是上官府一家,牽涉到皇家呢,哪能你們想怎樣就怎樣。正在看熱鬨,內裡有一個穿著藍白襦裙的婢女快步走來了。“阿郎,公主尋你。”她低頭施禮。上官學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剛坐下一杯茶才喝完,公主就忍不得要叫進去,且連尋他做什麼的理由都懶得編……而他也不能拒絕,能過來見一麵已經是公主容忍的極限了。他看向上官月。“您快去吧。”上官月起身說。上官學說:“你再喝會兒茶。”似乎還想說一句我去看看就來,但張張口,這句做不到的許諾還是罷了。上官月施禮相送,上官學輕歎一聲大步向內去了。那婢女還站在原地,看著上官月,柔聲問:“伱要些點心配茶嗎”上官月對她一笑:“多謝阿菊姐姐,我不用了,這就走了。”說罷將一杯茶端起來一飲而儘,再對婢女擺擺手,轉身大步而去。婢女猶自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眼中難掩歡喜。他竟然記得她的名字呢,旋即又遺憾,可惜上官駙馬的兒子,連公主府都不能多留。如不然,就憑這相貌,在公主府必能登堂入室來去自如人人逢迎。…….…….隨著宵禁的暮鼓,眼前的城池在漸漸明亮,又漸漸安靜。而船樓上客人也都登上,伴著嘈雜喧鬨,徐徐行駛在河麵上,變成城池中一顆明亮遊走的星辰。站在三樓的欄杆前,可見大廳裡彩幔高懸,火樹銀花,奢靡耀目,難辨白天黑夜。上官月抬手打個哈欠。“怎麼無精打采”旁邊的客人問,雖然他自己眼袋浮腫,帶著倦態,還不如上官月看起來精神。上官月說:“這兩天沒睡好。”那客人浮腫的眼一亮:“是那個投河女子的事嗎快說來聽聽。”又滿臉遺憾,“這等熱鬨,我當時正忙著賭錢,竟然沒親眼看到。”一條人命,在人眼中隻是一場熱鬨,上官月笑了笑,沒有接他的話,指著場中:“選格開始了,王郎君,你的對頭下場了。”那客人看過去,見那邊一張大桌前被男女老少圍上,頓時也顧不得問熱鬨,急忙奔去:“今日我手氣必然好,速去速去。”他身後的美婢捧著裝錢的匣子緊緊跟上。上官月在後揚手:“玩的開心。”說罷又打個哈欠,“不行,我得吹吹涼風清醒一下。”他掀開幔帳站到欄杆前,兩岸的街道屋宅呈現,外城不比內城,星星點點晦暗。夜風掠過河麵,幾分清涼。上官月微微眯眼,看向岸邊向內城去的方向,那片暗夜中似有水霧凝聚。…………夜霧浮動,莊籬看著呈現的人形,手拂過唇邊。“花小仙。”她說,視線越過這人形,看向金水河中正緩緩駛近的樓船,“讓我入你夢中。”隨著這一句話,眼前的人形頓消,霧氣在夜色裡彌散。…………霧氣似乎越來越重,河麵上都漸漸模糊,上官月打個哈欠,隻覺得眼皮發澀,不由什麼按住雙眼。..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