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沒說完被梅姨娘揪著啐了幾口,又逼著她吐口水。
“晦氣,不許詛咒少夫人。”她嗬斥,又合手念佛,急急忙忙去小佛像前上香,可要保佑少夫人好好的,她如今的日子過得又省心又安心,可不能出什麼差錯。
接連送走了探病的人,清晨引發的騷亂也算告一段落了。
莊籬坐在桌案前鬆口氣。
“少夫人,車馬正備著,你多少吃點東西再出門。”春月勸說。
莊籬笑了:“乾嘛少吃點,醒得早,我餓急了。”
春月鬆口氣,忙讓廚房送飯,看著莊籬的確比前日多吃了一塊蒸糕,但春月眉頭依舊難掩愁緒。
清晨那一幕太嚇人了。
燭光映照下少夫人跌在地上身下是水和碎瓷,抬起頭麵色煞白,似乎下一刻就要跟茶壺水杯一樣碎裂。
想到這裡時,春月遲疑一下問:“少夫人,您早上的時候,讓拿鏡子….”
她當時是聽到了,但因為又急又慌去攙扶少夫人,其他婢女們聽到動靜湧進來,少夫人也沒有再提鏡子,安撫解釋自己是不小心摔倒了,然後就是整個院落,包括夫人都驚動了,迎來送往一直折騰到現在,那句話也被忽略了。
當時少夫人要鏡子做什麼?
此時想起來,覺得,很怪異…..
的確怪異,那時候她慌亂不已,急著要看自己的臉是怎麼回事,但緊接著被婢女們扶起,室內人亂亂,她也冷靜下來,知道不能再做怪異的表現了。
莊籬看著她的眼,輕聲說:“春月,你看,我躺在地上,萬一傷了後背,我看不到,隻能用鏡子照著看。”
是啊,春月怔怔點頭,腿上胳膊傷低頭就能看到了,後背少夫人看不到,需要人舉著前後兩麵鏡子,夫人才能看到。
“少夫人你嚇到我了。”她忍不住流淚說。
先前她一直強裝淡定,此時此刻不知道為什麼表露了內心。
莊籬忙笑了:“哎哎,這不是沒受傷,更衣擦洗的時候,你也都仔細看過了了。”說著站起來,“讓我們收拾一下,去讓章大夫看看,這樣你們,夫人,還有世子…..”
她說道世子兩字的時候,聲音微微停頓下。
今早她因為在夢境中看到自己臉上的怪異,嚇得跌下床。
那上次周景雲跌下床是不是也是因為看到了她的臉…..
雖然周景雲當時沒有說,雖然後來她引導他的時候,他說隻是看到她不動嚇到了。
但這麼久她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的怪異,那怎敢篤定引導周景雲說出的就是真的呢?
“……安心。”
她將話說完,對春月一笑。
春月忙點頭說好,轉身去喚人來撤下食桌,春香春紅進來看到她臉上帶著淚,急道“姐姐你怎麼哭了?”“哎,不是說不讓少夫人亂想,不要自己先慌了。”
春月抬手擦淚,帶著些許懊惱慚愧,她是少夫人的大丫鬟,世子不在家,她應該沉穩些,但剛才不知道怎麼了,看著少夫人一笑,忍不住哭起來。
真是,擔不起事啊,這怎麼行。
“我看看車馬。”她說,“你們伺候少夫人梳妝。”
說著又叮囑一句。
“可彆讓少夫人一個人待著。”
少夫人有不讓婢女在身邊伺候的習慣,但現在她可是真不敢了,在世子回來之前,她們絕不會離開少夫人半步。
春香春紅重重點頭,看著春月出去,她們走進來內室,卻見莊籬站在妝台前發呆,視線似乎看向妝台,又瞬時遊離。
怎麼了?
“少夫人。”春香輕聲喚,“我來給您梳頭吧。”
莊籬哦了聲,對她笑了笑說聲好,然後再看妝台,垂在袖子裡的手攥了攥。
剛醒來的時候她真是嚇到了,怕彆人看到自己的臉是李餘夢境中那樣….
嗯,怪不得夢裡李餘這小孩子總是哭,哭已經是很勇敢了,頂著這張臉,大人看到了都能嚇瘋。
不過還好春月和家裡人的反應都依舊,說明那怪異的半張臉,應該是隻有在李餘夢中的鏡子裡才能看到。
莊籬深吸一口氣走到妝台前坐下來,抬眼看向鏡子裡。
銅鏡裡女子麵容恬靜文雅秀氣,一樣的眉毛一樣的眼,一樣的鼻頭和嘴唇,跟夢裡的真實的自己不一樣,跟夢境裡那半張陌生的臉也不一樣。
這是她進京後慣用的讀書人家孤女的臉。
莊籬對著鏡子彎彎嘴角。
鏡子裡的女子也對她彎彎嘴角,沒有一半彎一半下垂。
她伸手摸了摸臉,然後乾脆雙手一起揉搓,鏡子裡的女子臉皺巴巴,沒有碎裂也沒有混亂扭曲。
直到看到鏡子裡春香驚愕的眼神。
莊籬收手坐好,對鏡子裡的春香一笑:“梳個簡單的頭發就好,我們早點出去,早點回來。”
春香應聲是,加快了動作,春紅也取來了出門穿的衣裙鬥篷,小丫頭們則利索地捧來風帽,手爐,腳爐裝好,忙忙亂亂很快在一隊侍從仆婦的護衛下,坐著東陽侯夫人的寬大車駕駛出侯府。
因為今日聖駕回京,城中很多地方戒嚴,所以要去章家醫館要繞路。
“從永興坊過吧。”莊籬突然說。
春月愣了下:“永興坊?”
莊籬看她:“我一直很想去那邊看看。”她眼中幾分好奇,又有些遲疑問,“是繞路太遠嗎?”
春月露出了然的神情:“不遠,少夫人很少出門,想看就看一眼。”
說罷掀起車簾對車夫和外邊的護從吩咐一聲。
車馬緩緩而行,穿過熙熙攘攘的大街,走了約有半個時辰,外邊傳來護從的聲音“少夫人,永興坊口到了。”
在車上斜躺著養神的莊籬便起身坐起來,春月掀起車簾。
用看京城風景的借口可以繞路,不過,待會兒用什麼借口打聽那個叫李餘的小孩子呢?
莊籬一邊思索一邊向外看,當看到街外的時候,她愣住了。
這…..
與京城其他坊市鱗次櫛比不同,站在這個街口,入目是一片廢宅。
冬日荒草枯木中露出殘垣斷壁,能看出曾經是好大一片宅邸。
如果不是四周散落著房屋,如果不是車旁的街上熱鬨,莊籬還以為自己站在荒郊野外。
這可是京城,寸土寸金,怎麼會有這麼一大片荒宅?
這……是什麼地方?李餘不是說住在這裡?
耳邊是春月一聲輕歎。
“這裡荒廢許久了,先帝在的時候不許重建,不知道現在皇帝會不會重建。”她輕聲說,又搖搖頭,“重建了,也沒人敢住啊。”
莊籬看向她:“這裡….”
春月也看向她,低聲說:“少夫人在外也聽過傳言吧,太子當年焚燒東宮後,這裡晚上都沒有人敢經過,怕鬨鬼,死的人太多了…..”
先帝在的時候這邊有兵衛看守,後來新帝登基兵衛就撤了,隻要不進去玩鬨撒野,朝廷不禁止人靠近了。
莊籬終於反應過來了:“這裡是那個太子東宮?”
宮,不是都在皇宮嗎?
春月點點頭:“當年東宮小,先帝寵愛太子,特意在永興坊建了大宅給太子住,後來….”
後來大家都知道了,太子謀反,先帝誅殺,太子**東宮。
這一片好大的宅院都燒了,變成了殘垣斷壁,荒廢無人,展示著那一場天家父子從相親到相殺的慘事。
原來,東宮是建在永興坊啊,莊籬哪裡知道,那時候她還是個嬰童呢!
現在也是個第一次進京的鄉下人…….
原來,永興坊就是東宮。
莊籬旋即一僵。
這裡曾經住著的人都死了。
這裡如今也沒人住。
那,那個李餘難道是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