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仗啊。”邵勳說道:“打來打去,人都死光了,最後怕不是讓並州匈奴占了便宜。”
梁氏蹙眉,似乎有些憂愁,又好像不太喜歡這類灰心喪氣的話。
庾文君下意識問道:“你不是很厲害嗎我家的部曲,沒一個有你這麼能打。”
邵勳失笑,道:“戰陣之上,萬箭齊發,再勇武又有何用世間最厲害的本事是‘集眾’,它有排山倒海、改天換地的無上威能。我——差得遠了,不過是亂世之中隨波逐流的小卒子罷了,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握,遑論其他。”
他這一番話,讓在場幾人都沉默了。
庾文君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良久之後,天真地問道:“你會幫我嗎”
邵勳失笑,認真地說道:“會。”
“那就好。”庾文君的嘴角又翹了起來,大眼睛彎彎的,笑得很歡快。
梁氏沒好氣地看了小妹妹一眼,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今日兩人同乘一車,路上遇到個怪道人,說她倆皆有“鳳格”,未來貴不可言,或有皇後之命。
她雖不信,但庾家小妹妹和一個軍戶聊得這麼開心,顯然是當不成皇後的。
眼前這個軍漢,甚至隻能娶軍戶女子為妻,和她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邵勳眼神不差,見梁家的那位天之驕女不願多言,便行禮告辭了。
庾文君遺憾地行禮作彆。
她今年才七歲,雖說六歲就會寫詩了,但見過的人少,曆事更少。在她心目中,這個武夫大概是她所見過的人中武藝最出眾,最有本事的了。
她的心思與彆人不一樣。從前年開始,懵懂之中就聽著父兄們激烈的爭論、反複的抱怨,隱隱約約知道如今的世道不好,天天要打仗。而既然打仗了,那麼最直觀的就是你武藝怎麼樣了,對七歲的她而言,這簡直就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事情。
至於其他的,暫時想不到,也不願意想。
和庾文君相比,已經十六七歲的梁蘭璧就成熟多了,思考問題自然不會像小女孩那麼簡單。
她很清楚這個天下的權力和資源到底掌握在什麼人手中。
若想在亂世中過得好,擁有更高的地位,結交更有價值的人才是真的。
豫章王,或許是一個不錯的歸宿——當然,她也沒有選擇,這是早就定下的事情。
邵勳離開二女後,先前一直沉默的陳有根咧開了大嘴巴,說道:“督伯是不是喜歡公卿士女”
“你想說什麼”邵勳瞥了他一眼。
“督伯如此英武,何必低三下四”陳有根不以為然道:“若真喜歡官家小娘,督伯不妨放我離開月餘,定給你扛一個回來。”
邵勳語塞。
其他幾人也嗤笑不已。
陳有根莫名其妙,他在說正經的呢,沒開玩笑。
有些亂得可以的地方,如並州,部分世家女子幾乎淪為娼妓了,被人搶來搶去,一點不稀奇。
“去去去!”邵勳嫌棄地推了他一把,道:“去鐵匠鋪幫我盯著點,看看重劍打好了沒有。”
“諾。”陳有根胡亂行了個禮,離去了。
邵勳站到河堤上,看著遠近春色。
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自省。
這段時間做了什麼得到了什麼有哪些困難離最終目標是遠了還是近了
總體來說,穩步前進,但上頭似乎總有個天花板
他想起了劉裕。
此君在三十七歲那年,遇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五鬥米道孫恩叛亂,東南八郡響應,局勢糜爛。
到第二年,三十八歲的劉裕因為作戰勇猛,戰功卓著而嶄露頭角。
三十九歲的時候,終於積功當上了太守。
哈哈,快四十了,才有一郡之地。
那麼,在三十九歲之前,他為什麼沒能出頭
天花板是真實存在的。
出身決定命運,而不是能力決定命運,有時候真的很操蛋。
還好,這裡是北方,不是秩序穩定的南朝。
大亂之下,很多邏輯被顛覆了,機會或許要更大一些。
當然,這會的秩序還沒徹底崩潰,還需要司馬家的子孫們乃至胡人繼續折騰,將籠罩在上空的黑幕徹底撕碎,把鐵桶般的桎梏打破,給廣大沒有出身的人一個機會。
命運沒法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覺,是真的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