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袁紹病重已極,身邊文武有要事覲見,都不一定見得到。這種節骨眼上,就算尚未咽氣,也難免被人隔絕內外、上下其手,我軍絕對不該節外生枝。
而子廉將軍之敗,雖說損失了些兵馬,但跟隨明公的精銳嫡係、折損不過一兩千之數,不足為道,其餘都是新附之兵。而且劉備利用這種機會,隻能用一次。
現在我軍已有了提防,也知道了劉備的舉動虛實。就算不反擊,劉備也不敢因小勝而輕視我們。如若他還敢冒進,正好讓子廉將軍反擊挫敵銳氣。”
郭嘉的話總是非常赤果,直擊利益本源,甚至會激發很多人對於本能反應的反思。
比如,一個人挨打了,正常情況下本能反應就是立刻打回去。以至於都沒人想過“為什麼要打回去,如果不打回去,會怎麼樣”。
但如果真過了腦子冷靜思考,而不是隻靠本能和情緒反應,那麼這個問題其實是很容易想明白的:
第一,之所以要報複,是為了防止對方覺得你好欺負,繼續侵害。反擊雖然並不能直接獲利,但可以讓潛在敵人知道你不好惹。
第二,如果是當眾被打的,那麼不反擊的話,就不但會導致對方覺得你軟弱可欺,還會讓第三方發現你丟了臉。這時候,要找回公眾威望,也得反擊。
但是,這兩點,在今天這場劉備派出太史慈暫時小撈一票中,都沒有發生。
劉備一方知道自己是占了對方不備的優勢,可一不可再,曹操不反擊他們也不會覺得曹操就此虛弱可欺。
其次,劉備軍沒有打出自己的旗號辦事,所以曹操也沒有在各大諸侯麵前公然丟麵子,這事兒就是雙方知道,最多袁譚是知道的。
這種情況下,曹操就可以君子報仇,一年不晚,有這個氣度先專注於弄到袁紹斷氣,再生枝節。
一旁的曹仁聽了這些不爽利的陰惻話語,內心也有些不滿,但他知道郭嘉就是冷靜得可怕,沒有情緒,曹仁也就隻能試探著反駁:
“按奉孝所言,眼下隻是因為袁紹未死,我軍便不急於報這種小仇,那將來若是時機成熟了、袁紹死了,奉孝可有提前想好報仇的章法?”
郭嘉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樣子,他知道曹仁是想證明“到底是不行,還是不急”。
如果拿得出應對方案,那就是“不急”,如果拿不出,就是“不行”,這得分清楚。
好在郭嘉也確實有急智,完全拿得出對策:
“若是袁紹真死了,屆時形勢也可能分成幾種情況。若是袁紹死後,立袁譚繼承其業,而鄴城眾文武,也都繼續尊奉袁譚,導致袁尚缺乏實權。
到時候我們便得全力繼續伐袁,劉備的事情,隻能是暫時擱置,或以朝廷名義,挑唆其他諸侯對劉備下手,輔以虛張聲勢,騙得那些南方諸侯上鉤,給劉備找點事做。
但如果袁紹並未選擇袁譚繼業,鄴城眾人都尊奉了袁尚,則袁家分裂勢成定局。這種情況下,倒是可以考慮我軍在河北暫時收斂,甚至可以和袁尚或者袁譚和談,提出交換土地的建議。
河間等地過於偏北,我們完全可以讓出來,跟袁尚或者袁譚交易一些偏南的、但並不夾在袁尚袁譚之間的土地,哪怕人口郡縣方麵我方稍稍吃點虧也無妨。
隻要讓袁譚袁尚有更多接觸,他們自然會自相圖害。如此便好過像現在這樣、二袁分守冀州東西,而我軍中央插入,直達易水,斷敵為兩截,導致二袁想內鬥都鬥不了。
而隻要二袁內鬥之勢有點苗頭了,我們完全可以加把火,比如假裝對劉備動手,讓他們不再擔心我軍會北上、聯合其中一方並力痛擊另一方,這樣他們就更有膽子挑起公然內鬥。等他們打得頭破血流,無法和解時,我們再殺個回馬槍回河北,坐收漁利也不遲——
隻可惜,袁譚已經跟劉備眉來眼去,真到了那一刻,我們也不可能籠絡到袁譚了,隻能利用袁尚合作。”
郭嘉洋洋灑灑地分析著,曹操聽得很認真,而曹仁已經有點不耐煩了:他覺得郭嘉說得太囉嗦,而且說來說去都是外交分化敵我拉攏的事情,就沒涉及到戰爭層麵具體打法的。
終於,曹仁抓住一個郭嘉停頓的機會,插話道:
“奉孝先生所言,固是老成之論,但我倒是想請教,到時候真打算‘假裝對劉備動手’時,先生又應如何部署?從何處攻劉?
是讓元讓從汝南下手,還是讓妙才從徐淮下手?還是奪回宛城、削弱劉表後順流而下?先生可有真的想過?”
郭嘉被打斷卻一點也不生氣:“急什麼?這不是就快講到了麼?我以為,真到了那一步,自然可以先從琅琊下手——這也算是從徐淮方向下手了,隻是我比子孝將軍想得更具體些。”
“琅琊?這種蒙山沂水險僻之地,能傷得了劉備筋骨?”曹仁一臉的不可置信。
原本一直保持中立看戲狀態,不露聲色的曹操,也忍不住好奇起來,難得出聲追問:“問得好,奉孝,孤也有疑問,請細言之。”
郭嘉:“其實很簡單,無論選宛城還是汝南,還是徐淮的其他方向,都有一個重大的弊端,便是不能收放自如。
我軍雖然勝了袁紹,但畢竟是腹背受敵。擅用兵者,知己知彼,未慮勝,先慮敗。萬一劉備這幾年實力大漲,我們一擊不能得手,卻被拖入泥潭,再想收手也是不易。
而我們明年就算南顧,目的也不是一鼓作氣消滅劉備,最多隻是先削弱劉備,並且讓二袁生出輕視之心,覺得有機可乘,能趁著現在解決兄弟鬩牆的問題。
所以我們必須考慮打哪兒更容易收放自如、一旦北線出現新的機會,我們可以隨時收手——而攻打琅琊東部,正是一個最適合收放自如的選擇。
如今袁紹尚未病故,袁譚也不敢公然把郡縣割讓給劉備,以免有辱父親之威。根據子廉將軍戰敗後搜集到的這些情報來看,估計袁譚隻是允許劉備表了幾個地方官,實際控製了一些區域,但名義上青州還完全是袁譚的。
但袁譚讓出去的土地中,有兩個縣特彆特殊,那就是琅琊的諸縣和莒縣。袁譚進入徐州,本就是當初呂布覆滅時,被劉備挑唆,機緣巧合白拿的,不是袁紹封給他的。
袁譚把自己賺回來的土地交給劉備全權控製,對袁紹的臉麵影響較小,不是‘後世子孫不知篳路藍縷創業之艱,以父祖之土予人’。
另一方麵,劉備一方要顧及袁家的麵子,肯定也會先配合袁譚的表態,劉備暫時隻要實利,不要名分。所以,我們完全可以將計就計,假裝也不知道‘袁譚有把哪些土地割讓給劉備了’,咱就隻當琅琊東部那幾個縣,還是袁譚的,當成袁譚的土地來攻!
這些地雖然沒有什麼人口田土,但若是能打下來,也有三重好處:首先,可以試探劉備堅守的決心、戰力的虛實。
我軍已經多年沒有跟劉備軍交過手了,不知敵軍強弱,難以評估劉備變得比六七年前初領徐州時變強了多少。試探一下,也算知己知彼。
而且隻要劉備有寸土不讓的決心,肯堅守下去,無論我們攻打哪裡,都一樣可以消耗劉備的兵力,為將來擴大戰果做些準備。
其次,琅琊這地方,雖然沒有征兵籌糧的價值,但畢竟地處劉備和袁譚的連接部。隻要拿下了這兩個縣,劉備和袁譚從陸上的聯絡就掐斷了,隻能走沿海行船。
但即使走海路,隻要諸縣在我手,我們也可以騷擾沿岸航路,總之讓劉備援袁變得困難得多。如此,隻要袁譚拿不到劉備的援助,進一步動搖投向我們的機會也會大增。
最後,隻有攻琅琊時,我軍才能故意裝聾作啞,假裝不知情、假裝仍然在攻袁譚的領地。如果真的不順利,也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收兵另作他圖。
劉備不想直接跟我們明著全麵開戰,我們也正好利用這一便利試探一下,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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