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今日之戰,劉備軍為了彌補翻越米倉山而來、難以攜帶太多長兵器的弊端,隻能極大提升了弩兵的比例,尤其是給相當一部分刀盾兵,都額外裝備了輕便的手弩。
遠程兵種本來就是要攜帶短刀作為肉搏兵器的,所以給刀盾兵加弩,也不算什麼太新奇的操作。
雖然每人隻能背兩壺箭,但是抵近了精確射擊,兩壺箭也夠用挺久了。此前王平的板楯蠻先鋒,就普遍有裝備輕型的、射程近的手弩,而且那些蠻兵的弩箭還淬了毒,一度讓曹軍很是頭疼。
抵近放完一輪箭雨後,張飛麾下的前排弩手立刻把大盾背負到背上,然後轉身用腳踏重新上弩弦,上完箭矢後轉身再快速瞄準放箭,一下子就把嚴陣以待的曹軍長槍兵射得七零八落。隻有那些同樣裝備了大盾的曹軍長槍兵,才能仗著堅盾之固穩守戰線。
張飛的這種戰術,也是操練過不少次了。自從前幾年劉備軍開始給弩手裝備大盾後,經過反複磨合,弩兵們的心理素質普遍都練了起來,甚至可以在距離敵人五十步的地方停下、慢慢裝填一輪輪射擊,完全不會因為懼怕敵人發起反衝鋒而自亂陣腳。
如今這些弩兵是從刀盾兵“兼職”而來的,隻是戰前簡單經過了一些用弩的突擊訓練,自然更不會懼怕敵人來近戰肉搏。
如果有玩過《帝國時代2》的看官看到這一幕,肯定會歎服,這不就是把後世意大利人的“熱那亞弩盾手”戰術拿來用了麼。
雙方抵近互射了幾輪,也都各有死傷,但曹軍終究是沒有那麼高的盾牌裝備率,很快就沉不住氣了。其長槍兵方陣哪裡肯白白站著挨射、隻指望己方後排弓弩手輸出?
於是不少曹軍中層軍官,都開始隨機應變,指揮著一陣一陣的長槍兵,直接發起反衝鋒,衝出鹿角掩體的掩護範圍,對五十步外的劉備軍弩盾手發起衝鋒。
劉備軍一方,指揮弩盾手的軍官們,一看敵軍發起了衝鋒,他們也紛紛大聲喝令,讓士兵們把弩收起來,重新抄起刀子,變回刀盾兵的姿態,跟敵軍肉搏。
雖然刀盾兵麵對長槍兵依然是劣勢的,但如果能逼著長槍兵扮演主動進攻衝鋒的一方,就多多少少能彌補一部分這種劣勢——眾所周知,長槍兵最強的姿態就是列陣而戰,等著敵人衝上來撞死。
如果要長槍兵一方主動發起衝鋒,那麼其陣勢肯定不如防守姿態那麼穩固,士兵們在前進時總是會有快有慢,兵器也難以形成一道槍林、如牆而進。
隻要有先後快慢,就會被刀盾兵一方抓住破綻,然後猱身而進、貼身肉搏。
更何況,張飛麾下的刀盾兵,完全可以提前在手弩上預裝填一發弩箭,然後把弩引而不發放著。等貼臉肉搏時,再拿出來放出最後一箭,然後再撲上去肉搏。
這貼臉的一弩,往往可以改變戰局,在接戰前的瞬間,把曹軍的長槍兵陣列撕開一些巨大的缺口。
“噗噗噗!”沒有箭羽的輕便弩矢,在極近距離上紛紛激發,刁鑽而歹毒地放倒了一排排曹軍長槍兵。然後劉備軍的刀盾手,就趁著敵軍陣腳混亂、後排尚未來得及補位,紛紛衝鋒躍擊,往敵陣的缺口處湧入。
曹軍長槍手連連調轉兵器,奮力捅刺,卻也不能完全把敵人格擋在外路,雙方很快陷入了血腥的絞肉搏殺。
“張飛這廝,用兵居然如此隨意、不按章法!卻也每每能打人一個措手不及,這究竟是何神助?”
夏侯淵坐鎮中軍,看到敵軍這樣一通亂打,把雙方中軍都絞殺做一團,也是略微有些瞠目結舌。
他跟張飛已經交手數次,張飛也贏過他數次。但夏侯淵自問,張飛的用兵之能,實在不能說是有多深諳兵法,完全是靠著一種靈敏到詭異的戰場嗅覺,隨機應變硬生生把敵軍給打崩了。
說人話,就是有點亂拳打死老師傅。但人家的亂拳看似很亂,實則另有一套難以言說的章法。
……
眼看中軍這邊血腥絞肉一時難以分解,雙方往戰場北側迂回包抄的那一路,也很快陷入了血戰。
因為魏延前幾日定軍山之戰時受了點傷,如今雖能上陣,但狀態畢竟不好,也不能太勞累。所以今日北線的包抄之戰,張飛選擇讓王平擔綱主攻,魏延隻是留在二線作為預備隊。
與之相對的,曹軍一方,自有曹休對陣王平,還有賈詡臨戰提供些參謀意見。
曹休也算是如今曹家第二代武將中的翹楚——曹真還太年輕,兵法戰策還沒學到家,曹彰如今更是尚未成年,連上戰場的能力都沒有。曹家的第二代,也就隻有一個曹休拿得出手。
在曹操麾下時,曹休就多領騎兵,今日之戰,他自然也親自統領了夏侯淵麾下幾乎全部的騎兵,想要發揮機動優勢。
眼看劉備軍的包抄部隊,在王平的帶領下直插己方側翼;曹休也是一邊拉長戰線、讓己方長槍兵和弩兵頂住王平,然後集中了全部的騎兵,迂回到比王平更遠的位置,準備側擊王平的側翼。
因為曹休有騎兵,從機動性上來說,肯定是遠勝於王平的,這一點無解。王平想跟對方賽跑比誰迂回得更深,肯定是比不了的。
認清了形勢後,王平也沒有做無用功,隻是在繞到合適的位置後,就果斷讓麾下的長戟兵形成一道鋒銳,直插敵軍陣勢,想要把敵人攔腰截斷。
“不要管曹軍騎兵的包抄!隻要沒到身後,就不許分神,隻管向前!敵至背後才許轉身以戟陣接敵!”
王平大聲喝令著,催督一群群身著灌鋼胸甲、手挺鋼戟的士卒奮勇向前。
曹軍的長槍兵也針鋒相對,嚴陣以待,雙方很快進入了互相攢刺的距離,瘋狂捅刺搏殺著。
帶著橫刃的鋼戟左右擺蕩,奮力抖啄,把一根根長槍鎖住蕩開,為友軍創造著刺殺的機會。後排的劉備軍戟兵趁機奮力捅刺,還借著戟的橫刃,把曹軍長槍手握槍的手紛紛割傷。
相比之下,曹軍長槍兵的奮力捅刺,除非是直接正麵紮實了,否則根本無法形成有效殺傷。大多數槍刃,在捅到灌鋼胸甲上時,都被偏斜滑開了,隻是在甲麵上留下一道白印刻痕。
“快上鐵杖兵!劉賊的鐵甲兵太多了!長槍根本捅不動!”
“怎麼劉賊的鐵甲兵都擠到我們這一邊了!”
血戰持續了一會兒,曹軍左翼的步兵就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崩潰。
有時候,戰場上的決定性因素,就是這麼的樸實無華。你明知道敵人會這麼乾,但當敵人真的集中了最優勢的兵力和武器裝備,在一個點上孤注一擲,你就硬是防不住。
曹休發現情況不對勁,也顧不上繼續再繞遠包抄了,隻是勒令麾下騎兵,全部朝著王平的鋼甲戟兵軍陣側麵衝去。
“各軍自行結陣破騎!”王平聲嘶力竭地嘶吼著,也讓各級軍官指揮右側的戟兵紛紛轉身硬扛曹休的騎兵衝鋒。
因為陣勢終究不夠完整,也不夠整齊劃一,王平的戟兵各自就地反打、顯得有些單薄。曹休仗著把騎兵擰成幾股楔形陣,還是順利在王平的軍陣側麵,撕開了幾個口子。
但劉備軍士兵們的士氣高漲,軍心穩定,哪怕被敵人穿鑿了陣勢,陷入混戰,依然是死戰不退。
曹休的騎兵並沒有雙側金屬馬鐙或高橋馬鞍,衝擊力終究有限。一旦陷入近戰肉搏,失去了速度優勢,雙方很快就開始血腥絞肉,拚成了純粹的消耗戰。
而就在王平看似岌岌可危的時候,作為預備隊的魏延,也不顧身上還有輕傷未愈,也果斷帶著一群鐵甲戟兵預備隊,衝上來補位,和曹休血戰廝殺。
“騎白馬的是曹休!給我用弩抵近了射,把弩抬高一點!不用怕射到自己人!”魏延眼看兩軍陷入血腥肉搏,自己無法快速打開局麵,不由敏銳地下達了這條隨機應變的指令。
劉備軍一方,此戰幾乎沒有騎兵,所以讓弩兵在近距離上,抬高角度直射,基本上能確保射中的都是騎在馬背上的人。
當然,這樣稍稍仰射的打法,也有一定的危險,如果放空了箭,等箭矢飛出百步後,重力下墜重新落回地麵,還是有可能誤傷自己人的。如果友軍將士知道後來的弩手這樣無差彆放箭,還有可能導致軍心士氣嚴重受損,甚至有可能嘩變。
但魏延就是賭了己方前排部隊普遍有鐵甲,不怕這種動能衰減的流矢,加上混亂之中難以鑒彆,也就敢於偶爾用一用這種險招。
一群群魏延麾下的援軍士兵,很快在五十步至百步之間的中近距離,掏出手弩就抬高一點望山、越過己方將士頭頂,對著馬背上的敵人攢射。
一番交錯密集的箭矢風暴後,曹休雖然沒被射死,但前排的曹軍騎兵頗有一些被射得七零八落、慘叫墜馬。曹軍騎兵士氣為之一窒,終於被王平和魏延合力拖住,徹底失去了機動性,隻能揮舞著馬刀和騎槍就地肉搏。
曹休的騎兵最終也沒能擋住王平和魏延的包抄,隨著曹軍騎兵漸漸崩潰、遠遠撤開試圖重整隊形。
王平一鼓作氣,繼續穿鑿猛攻,一番血戰搏殺後,曹軍長槍兵和鐵杖兵組成的三四道防線,先後被劉備軍突破。
王平和魏延一直攻打到山坡邊,麵前已經是陽平關以北、褒斜道南穀口之間的秦嶺餘脈了。曹軍在平原上的陣地,被劉備軍徹底掐斷。
曹休和賈詡幾次想要反撲,想要把友軍的生命之路重新連回來,就像下圍棋的人一樣想把那口“氣”連回來,但這些嘗試最終都以失敗告終。
曹休本人在數次衝鋒中,還是被一支弩箭射中,最終不得不負傷退場,帶著少量騎兵和包圍圈以外的潰兵,退往褒斜道南穀口,據險而守。
但是,隨著曹軍北線的退路被掐斷,夏侯淵麾下的主力部隊,這就算是被徹底堵死在了陽平關前的一小片空間內,再無逃生之路——
當然,如果夏侯淵有本事,從另一邊,也就是西邊,主動打開陽平關,然後跟曹操合力擊穿西邊劉備和甘寧的防線,那也是有可能順利突圍、跟曹操會師、然後走陳倉道撤軍的。
隻不過,夏侯淵要真有這本事,那他早就擊破張飛了,哪裡還需要舍近求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