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諸葛瑾畢竟是穿越者,他自覺還是有不少先知先覺的優越感的。而且關於後世人才選拔製度,他也多少了解,隨便拿出一些先進的東西,還不是直接碾壓漢朝的舊法?
諸葛瑾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後世的科舉製,那怎麼看都是比察舉製更優越的。
倒是曆史上魏晉的九品中正製,曆朝曆代評價都不高,不過相比於漢朝已經走到末路的察舉製,也還是有一丁點優化的(主要是漢朝的察舉製到後期,已經是“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彆居”了,一開始用意是好的,到漢末已經爛了)。
所以諸葛瑾下意識覺得,自己隨便說點什麼,都能碾壓當時的製度。
於是他就環視場內,見也沒有外人,便隨口吐露幾句:“本朝的察舉之法,一開始用意自然是好的。但桓靈以來,積弊叢生,所舉之人,不是花錢買的,便是地方豪強威逼郡守所致。
如果另行他法,比如增加考核,確保朝廷能沙汰地方上舉薦上來的、實際不合格的人,必然對選才用士大有裨益。”
諸葛瑾這般說,也是怕直接說出詳細的科舉製思路,太過超前突兀,也讓人接受不了。便靈機一動,隻是模糊地說了個在察舉製基礎上、稍加改良的方法,增加一道考核。
他本以為這麼穩妥的“微改良”,肯定會收獲其他重臣的驚歎。
然而結果卻是,隻有龐統、魯肅若有所思。諸葛亮反而對大哥的說法,頗有些猶疑。
劉備也看出諸葛亮的態度傾向、似不尋常,便低聲鼓勵:“先生可是覺得此法稍有不妥?”
諸葛瑾也看出劉備的故意之意,連忙說道:“既是談論公務,不必顧慮其餘,但說無妨。”
大哥都這麼說了,諸葛亮也放下了兄友弟恭的顧慮,侃侃而談:“司徒所言,固然有一定道理。桓靈時,察舉之弊,天下人所共見。但是要說增加一些考核以應對此弊,卻也有些牽涉過大,不適合如今的局勢。
畢竟如今乃是亂世,主公選才,本就已經不拘一格,並非全然按照察舉之法。遇到能吏、勇士,隻要有所建樹,便能立刻得到拔擢,貧寒而有才乾之士,出頭之路並不匱乏。
所以,司徒所獻之策,或許能在天下太平之後、選才之路不暢時,再行提出,卻不適合現在。”
諸葛亮這番話,完全沒有曆史包袱,純是就事論事,以治理效果為準繩。
倒是把極度依賴對曆史先知先覺的諸葛瑾,說得一愣一愣的。
諸葛瑾不由異議:“這……選士之法都不完善的話,就算有一套庸下能上的賞罰體係,怕是也難以人儘其才吧?要是有些人一開始就連表現的機會都撈不到呢?
太史公在《平原君列傳》中尚且記載毛遂之言,‘錐處囊中,方得脫穎而出’,但選才之法不當,連處於囊中的機會都沒有。”
諸葛亮:“太史公所記,恰恰證明了我所言,毛遂自薦之前,為什麼沒有機會‘處於囊中’?是因為當時趙國還算相對太平,沒有遭遇危難。
而隻要和平、不與敵逆激烈對抗,那些混吃等死的庸人,才能混跡於英賢之間,濫竽充數,導致真正的英才被埋沒。
可是強秦迫近,趙國非聯楚不能自保,生死關頭,選才便不再拘泥於虛名,必須是真正能上庸下,毛遂便立刻得到了表現的機會。
我大漢昔日承平之時,選官多由孝廉入仕,隻有孝廉之官,將來前途才會遠大,已經形成了默契。雖也有小吏、士卒出身的,因表現卓異而得升遷,但隻要出身不好,前途就還是有限。
可是自從先帝亂世以來,無論是曹操還是主公,甚至是當年的董卓,已經提拔了多少有實乾之才而無察舉出身的文武?如今孝廉出身還重要麼?可以說在敵我雙方,都已經不重要了。
司徒嫌朝廷用人有陳年積弊,我卻以為,眼下要調整的不是選官,而恰恰是考功。隻要主公放開從士卒、小吏中選才的口子,不拘出身,考功業績好的立刻得到提升,自然能讓能者靠真實功勳治績升遷。”
諸葛瑾被二弟這番話一啟發,也是久久不能平複。
他因為曆史慣性,而傾向於科舉,但現在看來。在選官時強化考核,倒像是後世有些大學“嚴進寬出”,高考錄取的時候很嚴,最後學成什麼樣反而沒那麼嚴。
諸葛亮的說法,倒是“寬進嚴出”,在選官的選擇麵上大大拓寬了,管你是小吏還是小兵,辦事強或者打仗勇敢,直接就能上。
諸葛瑾更重的是後世禮部的“準入考試”,諸葛亮更重的是已經進了門、給公家辦事之後的“考功”,也就是後世吏部“考成法”管的事兒。
從後世曆史的經驗來看,禮部的“事前考核”和吏部的“事後考核”,都非常重要,都是一個朝廷人事工作得以高效運轉的必要保證。
但是,怎麼到了諸葛亮嘴裡,如今這個特殊形勢、環境下,後者的重要性會遠遠強於前者呢?
諸葛瑾一時有點懵逼,愣了好一會兒後,他才終於想到問題出在了哪兒。
“我怎麼就抄曆史抄得燈下黑了!居然把這一點給忘了!果然曆史不能死讀書啊!”諸葛瑾想通之後,腦中不由暗暗自責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