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芝一路感慨,船也終於在碼頭上順利靠岸。
他便沒再廢話,給了船錢,問了去向,就直奔那座營造中的新碼頭而去。想要親眼看看工地上的情況,如果能逮一些休息中的徭役民夫,體察一下民情,那就更好了。
可惜,鄧芝並沒有機會直接靠近工地。新建中的碼頭管理得井井有條,鄧芝剛要靠近,就被巡邏的監工士兵當成遊手好閒之人驅趕了。
隻是看他衣著還算光鮮,像是個讀書人或者小吏,巡邏兵才沒跟他為難,隻是好說好話讓他走。
鄧芝隻好遠遠兜著圈子閒逛,好在沒走多遠,他就發現了一個去處。
原來,就在舊碼頭上,如今正有一排邸店被官府征用了,似乎是征募徭役力夫的,門外人頭攢動,顯然應募者極多。
鄧芝見那地方並不驅趕閒雜人等,便重新踅回去,觀望了一下。
很快,他就注意到邸店門口,有幾個官府的基層小吏在那兒吆喝:
“服力役修碼頭,每日二十錢!要下水的三十錢!會木工活的,按手藝高低,三十至四十錢!”
邸店門口,一群閒漢排著,就等著攬活,便胡亂往前擠。
不過自有士兵維持秩序,讓大家排隊,場麵倒也很快控製住了。
不一會兒,小吏就招夠了人手。還有些找不到活乾的心有不甘,頗有怨言,那小吏便解釋了幾句:
“靜一靜!每日用工多少,都有定數計劃。如今還沒入冬,江水水位不夠低,碼頭棧橋的活兒乾不了,人多了也沒用。
而且我們也要先統計納錢代役的人缺口有多少,才好雇你們。縣衙沒有絲毫抽成,都是彆人交的代役錢有多少、我們便花多少錢雇人。
不過今日來排隊的,可以先登記一下姓名、哪鄉哪村的,領上號牌。後續有機會,會優先再雇。
你們也不用每天跑了,需要用人的時候,會按鄉按村,找鄉老裡正知會的。到時候領了號牌的直接跟著裡正來就是了。”
眾人聽了,覺得官府也算講道理,就沒有再埋怨,有些人本就來湊湊熱鬨,有機會就賺點小錢,見沒機會也就散了。
另一些確實無田少田的赤貧,估摸著今年冬天會長期無事可做,便眼巴巴登記了姓名摁了手印,指望做點工糊口。
管事的小吏登記之後,還給登記的人每人分了一小塊粗米糠做的窩頭,算是給貧民排隊應聘的補償。畢竟有些人是白走了十幾裡地過來碰運氣,卻沒趕上活兒,走回去的力氣都費勁。
當然了,在東漢如今的環境下,諸葛亮這樣關照小吏給應募民夫發一小個米糠窩頭的,也已經算非常了不得的仁政了。絕大部分諸侯找人做工都是靠抓的,更不存在不乾活就發點勉強能活命的粗糧。
鄧芝在旁暗中觀察,也算是看明白諸葛亮的操作了。諸葛亮等於是在江北自己治下的領土,實施了代役錢之法,好像是每人每天應服徭役不想服的,就給官府交三十錢。
按照漢朝舊法,每人每年至少服徭役二十天,還有十天的無償在途時間(因為很多時候服徭役的地點並不是在故鄉,要出遠門。如果趕路時間不超過十天,官府是不會給額外補償的,這時間也不計入服役天數,是百姓白虧的。趕路往返總時長超過十天,才給計算徭役時長)
林林總總算下來,一個人一年怎麼也得繳納七八百錢,才能免服徭役。
考慮到漢朝舊法,一個男丁一年的算賦(人頭稅)不過二百四十錢,丁女和次丁男(十五歲以下男)隻有一百二十錢。為了不服徭役一年繳七八百錢,已經比原本就該交銅錢的人頭稅還貴三倍了。
看得出來,諸葛亮治下的百姓,還是挺舍得花錢免役的。新政才剛宣布試點沒多久,就已經那麼多人交錢了。
隻是,人世的冷暖並不相同。諸葛亮治下百姓隻想花錢不想乾活,張鬆治下的百姓卻很想乾活賺錢。
鄧芝心中感慨,等一批應募未果的貧民摁了手印登記完畢,蹲在一旁啃糠皮窩頭,他便湊過去悄悄問話。
“這位老丈,每日二十錢的力役,你們江州百姓也這般搶著要做?為何北岸諸葛令君自己治下的百姓,反而寧可交錢呢?”
被他問到的貧民也是心情頗為鬱悶,今天本來就沒找到活,回答他問題時也就沒有好聲氣:
“那能一樣嗎?聽說諸葛令君治下的江北新城,是個人就能找到活乾。不管乾什麼,不都比這一天二三十錢的好?
不過跟江南本地苟……張郡丞的徭役一比,這一天三十錢的活兒也算好了,而且還管兩頓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