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直到此刻,劉璋還沒想也不敢跟劉備撕破臉,敵我強弱差距太明顯了,劉璋至今還是想壓價,把事情給了了。
很快,黃權和法正就被引到了堂上。劉璋也大致轉述了董和的談判目的。
黃權聽完後,也不由得心中有氣,覺得劉備軍如今怎麼也欺負老實人了?於是忍不住仗義執言:
“太尉如此算賬,未免寒了天下同盟者之心。當初貴軍來益州助戰抗曹,我主極為感激,供給用度、戰勝犒賞,從不敢有缺。
但如今曹軍已經退卻,天下人都知道他無力再以重兵翻越秦嶺。漢中本就不需要那麼多駐軍防守,貴軍卻用本就該撤走的軍隊,臨走再問我軍要一筆巨款和軍糧,未免於理不合。
按照這樣說法,豈不是原本打算打五年的仗,兩年就打贏了,剩下三年的軍糧軍餉還得照給不成?普天之下,從古到今,豈有這樣的道理?”
董和也不甘示弱,反駁了一句:“原本預計打五年的仗,兩年能打贏,那就是我軍的本事!我軍應得多少,自然不能因為我軍打得好就少給。否則,豈不是在變相鼓勵我軍養寇自重?
正因為我主坦坦蕩蕩、大仁大義,不願養寇自重,才給了你們今天討價還價的機會!伱們卻利用了我主的大仁大義、光明磊落,以圖蠅營狗苟、克扣軍需,到底是誰過分?”
黃權還想再反駁,但又擔心有些話說出來,過於破壞雙方關係,隻好稍稍隱忍,重新在腦中組織措辭。
而一旁的法正見狀,連忙不著行跡地補上這個空窗期,換了個角度幫劉璋開脫:“幼宰先生所言,未免偏頗。我主並不是鼓勵太尉養寇自重,但太尉坐擁五州,與曹賊爭勝,所需錢糧,也不能光盯著我們益州軍盤剝。
如今撤走的部隊,並不是我軍求著貴軍撤走,而是貴軍自己需要去東線荊州和青徐戰場救急,以備曹賊,難道青徐戰場的開支,也該算在我軍頭上不成?天下各州,何以偏偏苛待我益州百姓?
而且,我夏天時就曾聽說,荊州劉景升公患了重病臥床,卻不知如今他病情如何了?貴軍此番撤軍,卻不與我軍互通有無、共享軍情,未免有欺瞞同盟之嫌吧?貴軍欺瞞在先,耍詐訛取盟友錢糧,未免有失大義!”
法正這番話一出,劉璋和黃權都是眼前稍稍一亮,同時又有些提心吊膽。
尤其是劉璋,他本就不是很敏銳,聊到此刻,他才注意到,董和自從來了之後、麵見他至今,就沒說過一句話提及荊州那邊形勢、也沒說過劉表的病情。
他提到劉備要撤軍去關東時,都是隻說曹操的威脅、說北方豐收曹操有餘力獨力搞事情了。
劉璋當時被他混過去了,也不知道怎麼主動提劉表,就忽略了。
現在法正把這層關係挑明,情況立刻就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原本是“劉備軍自己想撤軍,出於對劉璋的好意,所以要問劉璋多要點。”
現在,卻變成了“荊州出現變故,劉備麵臨了比他們自己所描述的更危險得多的境地,不得不撤軍”。
換言之,要是劉表真重病將死了,荊北各郡會被迫卷入漩渦中,那麼劉備就是非撤不可,無論劉璋給不給錢糧他都得撤。
事實上,原本曆史上劉備試探劉璋、說要從葭萌關撤回荊州時,也是說“聽聞荊州危急,曹、孫都覬覦江陵,不得不全力回防”,然後順帶讓劉璋“助兵三萬、糧草三十萬石”,被劉璋拒絕了。
這一世,劉璋自己一時情急,都忘了拿“荊州有變”來威脅劉備,卻被法正“快人快語”點破了。
董和聽法正提到了荊州的形勢,果然變得很“緊張”,連嗓音都稍稍變得尖銳了些,連忙惶恐道:“孝直先生!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荊州景升公雖然年初便得了背疽,但如今調養安泰,你竟要詛咒盟友麼!
景升公好歹也是宗室方伯,太尉待之如兄,季玉公自然也當待之如兄!你們卻胡言亂語,隻為爭蠅頭小利,豈不慚愧!”
董和說這話時,雖然一開始嗓音有點尖,但越說越理直氣壯——因為他說的本來就是事實,劉表如今的病情,確實沒嚴重到那種程度呢。
曆史上劉表就能硬生生拖到明年八月份才死,而且是因為聽說了曹軍南下,才憂慮而死。現在少掉了那個憂慮的理由,活再久一點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如果讓諸葛瑾這個穿越者來估計,他多半會覺得,劉表不出意外的話至少還能活整整一周年多,甚至更久一些。
然而,董和越是這樣辯解,劉璋和黃權、法正就越是覺得,他們此前收到的流言才是對的。董和現在這麼說,是心虛了,是怕被壓價,是欲蓋彌彰。
不過,當雙方開始互相揭老底、揭穿自以為的對方的謊言時,談判的麵子也變得難看起來。
劉璋不由有些局促,擔心真的談崩了。
好在,法正倒是很懂見好就收。他自己把鍋蓋揭了之後,很快又裝作忠心護主的樣子,對劉璋說:“主公,此事還是讓屬下等與太尉的使者慢慢協商吧。你日理萬機,有大事要辦,不是親自計較錢糧的時候。”
劉璋也向緩口氣,連忙點頭:“對對,還是改日再議,改日再議!到時候我也不參與了,今日原本是給幼宰先生接風洗塵而已,還是彆談錢糧俗務了。”
劉璋說著,就差人把董和先禮送回驛館。
法正自然是留下了,又說了幾句讓劉璋吃定心丸的好話:“主公放心,主憂臣辱。屬下定然不辱使命,有些話,當著主公的麵說出來,未免傷及兩家顏麵。
還是讓屬下私下裡告訴董幼宰,方能點到即止,讓他們自知理虧知難而退。屬下保證一定利用好荊州那邊的危急做文章,把我軍需要付出的錢糧壓到最低!而且絕不會公開和對方撕破臉。”
劉璋苦笑著歎了口氣:“這種事情,也隻有孝直操辦,我才放心了,唉。”
法正擺出一副“深感知遇之恩”的表情,肅然對劉璋下拜,又請示了一條特許:“主公,以我觀之,董幼宰也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我要是真砍價砍得狠了,他或許也無權答應,估計得另行上表請示,否則諸葛兄弟和龐統說不定饒不了他。
所以,我以為還是把談判地點挪回涪城比較好,畢竟涪城距離梓潼更近,隻有百餘裡,往返書信請示一趟隻要一天。若是留在成都,他請示一次就要走四五百裡,太慢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解決這個事情。
若是拖得久了,荊州劉表那邊又生新的變故,或是劉備因過於急切被激怒,橫生枝節就不好了。”
劉璋聽了法正的分析,也是連連點頭,並且悄悄捏了把汗:“對對對!還是孝直說得在理,劉表病重、曹操和劉備都盯著荊北的時候,才是我們壓價的良機。真要是那邊出了變故,一切落定,我們就不能坐地起價了。
孝直想得如此細致周密,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你便帶著董幼宰和其他副使從人,回涪城前線談吧,爭取速戰速決!”
劉璋拍了拍法正的肩膀,也是示意他今天做好準備,明日便能回涪城。
法正領命後,終於暗中鬆了口氣。至此算是徹底飛鳥出籠,再無羈絆了。
當天他低調沒有流露出任何急切之色,次日便帶著董和一早出成都城門,直奔涪城而歸。
兩天半之後,抵達涪城,法正把郡守府的親衛都換成自己人,這才鬆了口氣。
後續他和董和就可以私下裡演雙簧了,沒有外人,演技也不用再那麼逼真,隻要把摩擦借口找好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