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諸葛瑾的說辭裡,蜀地自立的趨勢,不僅是叛漢,是附逆,長久來看,還是害民……當然,這隻是諸葛瑾的說辭,不代表屬下會相信這些謬論。
但是,戰時自當料敵從寬,屬下不信,不代表我們不該提防諸葛瑾進一步利用這點進行宣揚,給前線各城的鎮守文武台階下、讓他們在作戰不力時找到一個投降的借口……”
黃權大致把這篇檄文上,所闡述的關於“蜀地關起門來過小日子,為什麼不能讓百姓長久受惠、為什麼跟外部一統才是對百姓最有利的”理由,給劉璋說了一遍。
劉璋聽得依然有些雲裡霧裡的,但多多少少明白了。
他也不由捏了一把汗,沒想到還是黃權有腦子,居然從短短兩段話裡,解讀出了那麼深奧的東西。
這確實是需要實力的,因為王粲的這道檄文,要求的是“雅俗共賞”,不是什麼政論文,很多東西隻是喊口號,不論證。是黃權自己還算有點見識,也知己知彼,讀過敵人的著作,這才能搭配著解讀出這些。
經過黃權的解讀後,劉璋也終於認識到了諸葛瑾的險惡用心:諸葛瑾當然知道,光靠文戲,是不可能勸降劉璋軍麾下將領的。
但是如果文武結合呢?如果軍事進攻本來就順利,守將焦頭爛額,覺得沒什麼機會了。這時候,他們原本全靠一口忠義勇氣死撐著。
但如果諸葛瑾的文戲恰到好處給了他們一個台階下,讓他們意識到“原來這時候投降也不會丟臉,不會被史書說成是賣主之賊”,那麼這些動搖者或者說騎牆派、順勢就投了的概率,會不會變大呢?
這就是當年曹操在官渡之戰前、看到陳琳討伐檄文時,為什麼會說“有文事者,必須以武略濟之。陳琳文事雖佳,其如袁紹武略之不足何!”
檄文最大的作用,不是直接勸降,那是不可能的。
但它可以在討伐一方軍事優勢的情況下,起到催化敵人借坡下驢的效果。
隻是官渡之戰時,袁紹沒有形成軍事上的勝勢,沒到‘壓垮曹軍文武內心最後一根稻草’的地步,所以陳琳的檄文也就沒發揮太大效果。
至少現在,諸葛瑾已經通過檄文,在抵抗者圈子裡,埋下了一顆種子:蜀地有很多的“地方保護”分子,也有很多的分離傾向的人,他們都是以為本地人民短期減負的幌子邀買人心,實則長期來看是加重了百姓負擔、害了蜀地百姓。
(注:澄清一下,這裡說的是,蜀地心懷割據的政權,是不具有‘為全天下減輕負擔’這個德的,因為隻要長期割據,必然雙方都加強軍備,最後雙方百姓都負擔加重痛苦。
但是,曆史上諸葛亮主政時的季漢,當然是具有正義性和德的,因為諸葛亮始終提出了北伐的口號,並且付諸實施了。他沒想著長期割據相持,他是想重新統一天下的,他畢生也堅信這事兒有機會做到。)
而檄文的最後,諸葛瑾之所以能把王累、鄭度這些人定為奸佞、定為“貌忠實奸”,也是憑著這番邏輯推導。
因為諸葛瑾很清楚,王累這種人,對於劉璋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曆史上王累為了反對劉璋迎劉備入川,死都不怕,你要直接說他不忠於劉璋,沒人會信的。
但是,諸葛瑾也可以敏銳地指出:這些人忠於劉璋,不是因為忠義,而是因為劉璋能代表他們的家族利益、小集團利益。
王累等人,無疑是支持“蜀地地方保護”主義的。他們追求的就是關起門來過日子,不給朝廷交錢也不給朝廷當兵,本地錢本地花,一文彆想帶出川。
對於大漢,王累是沒有絲毫忠義之心的,也完全不想為大漢的重新一統、安定出錢出力。
蜀地那些追求關起門來各過各的,其實都是這個心態。
諸葛瑾要占住道義的製高點,就必須把這一層點破,然後才能開始大規模的勸降攻勢。
他必須先解決“忠於劉璋不等於忠”的問題,把對方的心理防線瓦解掉。
而且,站在諸葛瑾的角度,這筆買賣是絕對不虧的。
因為他知道,不管後續能靠這個心理防線瓦解、來勸到多少人,至少一開始,他就能勸到三個重要文武來投降——隻不過這一點,對麵的敵人是不知道的。
……
劉璋被黃權這一番透徹的解說,也是徹底嚇得有些動搖了。
他連忙走到地圖邊,仔細審視了一番:“沒想到一篇檄文,竟還隱藏了那麼多險惡用心。聽說……梓潼那一路敵軍,已經逼近到了涪城城外、開始修築圍城營地,準備強攻了?
江州那一路的敵軍,也已經渡江南下,把嚴老將軍包圍在了江州城內?嚴老將軍和孝直、子喬,應該不會被諸葛瑾的巧言令色所蠱惑吧?”
麵對這個問題,黃權又怎麼敢回答:“這些都是忠義之士,屬下不敢妄自揣測。
不過諸葛瑾顛倒黑白之能,古今無匹。他擅能扭曲忠奸,讓忠義之士都懷疑自己是否忠義、讓狡詐之徒都誤以為自己其實很忠義。如今,我軍隻能節節死守,先消耗敵銳氣,再靜觀變化了。
如果敵軍在軍事上沒能取得明顯突破,那麼就算有蠱惑,也未必會生效。當年曹操就曾說過‘有文事者,必須以武略濟之’,現在就看劉備兩路大軍的武略,配不配得上濟諸葛瑾的文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