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最新網址:/b十一月二十四,綿竹城下。
一層層的防箭藤盾和原木搭建的陣屋,布列在綿竹城外七八十步至百餘步遠的空地上。
掩體和地麵上,間或有淩亂的箭矢插在其間,遠遠望去,尾羽的白毛隨著陣風微微擺動,如尚未枯敗的蘆葦蕩。
簡陋的護城壕上,有數處被土方堆填的缺口,旁邊淩亂散落著十幾輛帶著防箭護盾的推土車,還有些許民夫輔兵的屍體,身上都插滿了箭矢。
看得出來,這綿竹城裡的守軍,防禦火力還是非常凶猛的。
饒是進攻方采用了跟此前佯攻涪城時一樣的戰術配置、試圖破壞綿竹城的外圍防禦工事,但還是被守軍密集的強弩造成了不少的傷亡。
一些推土車的防箭護盾看似也不太好使,不得不在初戰之後,拉回去重新加固,改裝更厚實、覆蓋更全麵的護盾。
但如此一來,車體本身也必然變得更加沉重。要確保填河的輔兵推車時能快速推動,就隻能減少每次運載的土方量,這無疑也會拖慢進攻的效率。
張飛和魏延花了兩天時間破壞綿竹的外圍防禦,效果卻不是很好。回營之後,也少不了重新合計戰術部署,試圖做出調整。
為此,他還專門找來了這幾天一直深居簡出的法正,一起參詳戰術。
至今為止,張飛在前線並沒有隨軍攜帶高級謀士,龐統作為太尉府長史,還是要坐鎮後方梓潼,統管北線全局的,這也是戰前劉備本人做出的部署,龐統也不敢違抗。
但龐統也不知道,這個部署,其實是諸葛瑾暗中建議劉備實施的。諸葛瑾當時明麵上提出的理由,自然是“上下自有主者,身負方伯之任者,不宜親理細事”。
實際上隻有諸葛瑾自己清楚,他就是擔心張任嚴顏之類的守將身負什麼宿命buff,攻堅這些人鎮守的城池時,還是彆讓高層文武身先士卒比較好。
龐統上不了前線,張飛也就隻能找剛剛來投的法正多聊聊具體戰術。
一開始張飛也沒敢期待法正這種文官,在軍事上能有多少造詣。但開戰之前,諸葛亮就曾經書信提點過張飛,說法正作為曾經的劉璋軍北線監軍,對劉璋軍的防務虛實、諸將特點肯定深有了解。
所以不管法正軍事才能如何,多聽聽他的話肯定沒錯的,至少有很大的情報價值。張飛覺得很有道理,也就養成了遇到不了解的情況就先問法正的習慣。
合作了幾天之後,張飛才詫異於自己撿到寶了,因為法正不僅僅是深知敵軍底細,而且真的頗懂兵法。
隻可惜,法正為了維護一下自己的人設,目前還沒有明著參加軍議獻策,都是私下裡關起門來跟張飛、魏延私聊。
此時此刻,張飛照例又在大帳外支了一堆篝火,煮了一頭野豬和一條野狼,溫上一甕濁酒,法正剛到,他就拉著法正入座,然後鄭重求教:
“還請孝直教我!這綿竹究竟該如何攻取才好。前幾日倒是我輕敵了,本以為張任跟孝直有點交情,也能跟涪城時那般,隻要攻勢夠淩厲迅猛,就能嚇住他。到時候再恩威並施,或能破城。
沒想到這張任如此冥頑不靈,而且城內怎會有如此之多的強弩?開戰之前,你不曾利用職權,把此地的軍需儲備調走麼?”
麵對張飛的抱怨,法正也隻能委婉指出自己的難處:“在下此前隻是兼著監軍之職,軍隊的指揮調度,非我所能越權。便是當初勸張任分兵回守綿竹,也隻是為了把他調開,便於我在涪城那邊下手。
我素知張任此人,對劉璋頗為忠義,非等閒可以拉攏。我們在涪城撿了便宜,在綿竹這兒自然要打一場苦戰,遲早要還的。
至於這城中的軍需、強弩數量,也確實不少,但並非我任上時調運。應該是上個月兩軍生出衝突之後,劉璋就從成都武庫往前方各城調運了。都沒等調運到涪城前線,便已開戰,我也無法插手——說到底,還是開戰的時機不夠突然,給了劉璋備戰的時間。”
法正說這番話時,最後免不了流露出一些抱怨的情緒。畢竟法正這人,在道德底線上是跟龐統差不多靈活的,甚至比龐統更略微靈活一點。
所以在他看來,既然兵不厭詐,那就要以最大化撈取實際利益為準。主公還是太婦人之仁了,當初跟劉璋鬨僵關係後,還走流程耽誤了二十多天才正式開打,這才給了後方備戰增援的機會。
要是當初立刻開打,說不定綿竹等地的防禦準備也沒那麼充分。
而且當時法正和龐統演雙簧、把劉備劉璋之間的關係破壞掉後,劉璋對法正的信任就已經降低了。後續劉璋安排的備戰和增援,法正都插不上手,是劉璋直接從成都安排的,他又有什麼辦法?
張飛聽完這些前因後果,也不好再責怪法正沒有提前多挖坑多內應,隻能是放棄一切幻想,認認真真打一場硬仗。
而一旁的魏延,倒是頗能領悟大領導的意圖,還借著這個機會,用他戰前聽到的一些訓誡,轉過來安慰張飛:“三將軍也不必苦惱,開戰之前,司徒就曾教導過我們,蜀中之戰,不能殺伐破壞太大,但也不能完全不打硬仗。
如果殺伐過重,那是在破壞蜀地的民力和備戰潛力,這裡將來都是主公的地盤,還是要多加體恤。但如果完全靠敵軍望風投效,也難免難以立威,戰後想要推行種種變法,也難免有死硬阻撓之人冒頭。
司徒和令君推行的那些新法,無論代役錢還是租庸調,都是會損及本地原本的豪強大族的利益的,也會讓蜀中人士往外增援的錢帛物資比劉璋統治時多。
隻要是動了蜀地之人的錢,他們就不可能乖乖心服,將來若是因為一開始沒打怕,再想反抗,就反而不美了。”
張飛經過這些年的曆練,軍事上的成長非常明顯,但政治上還是比較弱的。諸葛瑾的這番戰前教導,他就沒怎麼關注,更彆提學進去了。此刻還是被魏延提醒,才稍稍聽進去了些,也能設身處地理解。
張飛不由服氣地感慨:“子瑜還說過這話?倒是高瞻遠矚,仔細想想,確實是這麼個道理。問彆人兜裡掏錢去彆處使,誰會心甘情願呢。益州人在劉璋治下十幾年,從不用往蜀地之外的地方上貢,將來卻是必須蜀錢外運了,再開明的善政,也難免有人反對,還不如把反對之人先震懾住!”
張飛卻不知道,諸葛瑾戰前這番論斷,是借鑒了後世那麼多深刻的曆史教訓的。
當今之世,隻有諸葛瑾這個穿越者,才知道後續一千多年裡,蜀地曆朝曆代的治亂反抗。
凡是蜀地被中央朝廷兼並之後,如果兼並的過程徹底打服了,那麼戰後把蜀地割據政權的物資往外調運,也就容易些,推行新的變法也容易些。
但是如果是中央朝廷的軍隊剛剛翻越群山、進入成都平原,蜀地割據諸侯的部隊就直接投了,沒經過血戰。那麼將來的長遠結果,就隻能走兩條:
要麼直接放棄對蜀地的經濟和財政整合,任其放任自流,這種情況下,蜀人確實會心悅誠服很久。比如西晉滅季漢時,劉禪投了,司馬炎一開始也沒對蜀地如何,還讓本地人可以做本地的官,慢慢自治,大家就相安無事了一段時間。
但是等到八王之亂、西晉崩盤之後,一旦晉朝需要南方蜀地的錢糧物資、橫征暴斂往外運,成漢李氏之類的割據就冒出來了,他們不會甘心於服從東晉小朝廷的。
同理後世五代十國結束時,趙匡胤的軍隊打到後蜀,一開始倒是很順,“十四萬人齊解甲”直接投了。
可北宋朝廷持續多年把蜀中積累的錢帛往外運,支持中央朝廷的財政和後續用兵開銷,於是整個北宋初期,蜀地的叛亂此起彼伏。
哪怕沒讀過曆史書的,不知道那前後十幾次叛亂,至少也聽過初中課本上的王小波、李順之事。
到了最後不得不拆分設“川峽四路”,多增加幾套冗官班子讓他們互相製衡,防止蜀中出現一家獨大的統治,這才是四川地名的出處。
所以,劉備軍中,如今隻有諸葛瑾一人,有足夠的高瞻遠矚。
他知道要推進改革,隻要將來問蜀地人要錢的壓力高過劉璋統治中期,還要避免蜀中出現武力叛亂反抗,那劉備就必須打一場範圍可控的、程度有限的血腥立威之戰。
現在綿竹等地機緣巧合成了這個立威的工具,那就果斷把仗打漂亮,沒什麼好猶豫的。
西路諸將之中,其他人都不怎麼熱心學習諸葛瑾的政治遠見,唯有魏延倒是很愛學習,這可能也跟他當初投劉之後,在武昌埋頭苦學提升的那幾年經曆有關。
魏延心目中,一直覺得諸葛家的人就是神仙一般的存在,說的話統統都是真理,隨便有點什麼新的論調,他都深信不疑。沒想到此刻卻是現學現賣,堅定了張飛等人強攻立威的決心。
……
諸將調整好了心態,也重新堅定了打硬仗的決心。
不再抱怨之前遺留的種種問題、延誤戰機,總算是做到了上下一心。
大家都向前看之後,事情也就順暢了些。張飛非常虛心地向法正請教,如何優化目前的攻堅戰術,以便更契合綿竹城這邊的實際情況。
法正也結合了張飛此前兩天強行填土壕溝缺口、試圖鋪路直通城下時走過的彎路,遇到的問題,縝密分析了一下,建議道:
“我軍目前用的戰術,是跟在涪城時相似的,都是想直接填土結合壕橋車,在護城壕上打開幾個口子,把葛公車推過去,直臨城牆。
這樣的戰術,好處是時間快,就隻盯著幾個點填,填完後的缺口也不用太寬,地麵夠紮實能過車就行。
但張任頗為擅守,強弩頗多,而且其調度用弩之能很強,遠非在涪城時的泠苞、鄧賢可比。我們集中於幾個點挖掘,張任也能盯著這幾個點,重點以強弩交叉攢射,所以填河輔兵、民夫傷亡頗多。
結合張任善於用弩且弩多的特點,我覺得我軍應該調整攻擊方向了,而且不能貪圖求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