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絞儘腦汁,把跟一年半前相比、曹操多出來的優勢,以及劉備方的劣勢,全部列出來了。還巧舌如簧把曹操擁有的優勢儘量吹噓得重要一些。
曹操聽後,雖然知道他是在歌功頌德,但也樂於見到。
畢竟,他也需要司馬懿的這番理論推導,來鼓勵許都的人心:
“仲達所言,甚得孤心!猶憶當年官渡之戰前,奉孝曾言及孤與袁紹之間,有十勝十敗!可惜時過境遷,奉孝如今已纏綿病榻。
然仲達今日三勝三敗之論,也不亞於奉孝當年見識嘛!此天以仲達授孤、以繼奉孝之謀也!”
剩下的重臣,見曹操嘉許了司馬懿,也終於變得積極了些。
曹操掃視他們一眼,趁熱打鐵追問:“依諸位之見,孤欲伐劉備,當從何處進兵為先?時機又該如何把握?”
曹操都問得這麼直接了,賈詡便想開口獻策。而一旁的荀彧,一直擔心賈詡做事不顧百姓,看他打算開口,連忙搶著截胡。
隻見荀彧鄭重起身出列,言辭懇切地說道:“丞相欲趁此時機興兵討逆,固然是人臣應儘之分。但眼下畢竟是春耕正忙,方才孝先等人所言,也不可不察。
愚以為,正式發兵決戰之前,可先以少量兵力為疑兵,於次要戰場佯攻、吸引劉備兵力。
如此牽製一兩個月,農忙也過去了,到時候再於丞相真心想要進攻的主戰場,全麵出擊。則既不耽誤中原百姓農事,也能儘量分散劉備的注意,也不至於貽誤戰機。”
荀彧已經知道,曹操出兵是攔不住的,所以他想儘量錯開農時。而且在他看來,時間真不差這一個多月。
荀彧這固然是高估了劉璋能挺的時間,但以常理度之,劉璋隻要能撐五個月,就應該能繼續撐第六七八個月。劉璋的地盤守城存糧普遍還是夠的,死守一年應該沒問題。
而荀攸見荀彧這麼說了,他也連忙幫著分析:“丞相,屬下以為令君所言頗有道理。而且劉備自領荊揚以來,聽說已推廣林邑稻多年。便是入蜀之後,當年妙才將軍也有提到,說蜀中也有改種林邑稻。
如今北方一年隻種一季麥子、麥子成熟之後多出來的時日,再補種一些豆菽以免田園荒置,南方一年卻要種兩季水稻。
由此觀之,南方每年夏天的農忙時日,其實是遠超過北方的。朝廷於盛夏之時用兵,才能最大發揮我軍的人力優勢。劉備如果不想耽誤農時,所能動用的運糧民夫、輔兵,必然會減少。”
曹操聽二荀補充的這些細節,都頗有道理,倒也頻頻點頭,覺得確實該考慮。
打劉備確實是要打的,而且要儘快開打,儘快為劉璋分攤壓力。
但具體怎麼打,是不是一上來就獅子搏兔一般、奮儘全力,那就值得說道說道了。
現在看來,先佯攻牽製一兩個月,然後再總攻。借著佯攻的時間,也好把總攻的計劃和籌備慢慢做好,似乎是最兩全其美的辦法了。
畢竟你要是一下子動用十萬大軍,甚至幾十萬,動員和集結也來不及。如果隻動用兩三萬人,稍微打一下子,那倒是可以做到三五天之內,說走就走的。
既如此,問題就變成了“如果要佯攻牽製,應該選擇哪裡佯攻牽製、又該選擇哪裡作為未來的主攻”了。
主臣之間、大致把這個討論思路梳理出來後,曹操也當仁不讓地拋出了這個問題。
也正是討論到了這一步,剛才一直沒機會開口的賈詡,才慎重地獻上了他今天的第一策:
“劉備與劉璋反目,必然導致劉表惶恐。畢竟劉備敢對盟友、兄弟下手,將來劉表若是故去,誰敢保證劉備不會吞並劉琦?
聽說劉表自去歲便開始漸漸重病,如今已臥床不起。他眼下肯定在日夜擔憂劉備的蠶食,說不定會因為這種憂慮,加劇其病情。
而且劉表素來不敢像劉璋那般、完全倒向劉備。過去幾年,因為丞相承認了劉表奪回宛城、一直對他以懷柔為主,荊北四郡,還是有不少人心向朝廷的。
逃去荊州避戰的流亡北士,以及在荊北素有利益的蒯氏、蔡氏,也心向朝廷。尤其蔡瑁,與丞相更是有故交。如若丞相能儘快拉攏蔡瑁、蒯氏為內應。曉以利害,提醒他們以益州之事為鑒,或許能說動荊北內應,響應朝廷!
到時候,朝廷王師,再從潁川直接南下南陽、兼並荊北數郡,隨後與劉備決戰,或能趁劉備兵力分散,贏得大勝!”
曹操聽完,也振奮地點了幾下頭,找回了不少信心。
他自己也覺得,這個主攻方向,是最靠譜的。
要動手,就以荊州為主要目標!
這倒不是說荊州容易打,或者說荊州的地形適合曹軍發揮。而是劉表重病這消息,都持續了快一年了,各方都在等劉表死呢。
就算曹操有更好的開戰戰場,比如渤海,比如青州、徐州,但曹操也得考慮“荊州現在不去,說不定過一年半載,就落入劉備之手”了。
青徐兗豫那些犬牙交錯的對峙前線,曹劉兩軍地盤已經很分明了,雙方的掌控也都很穩,屬於“碗裡的”,暫時不吃也沒人搶,丟不掉。
荊州是眼下全天下唯一一塊“鍋裡的”大肥肉,你動手晚了,可能就被敵人秒了。
曹操見賈詡跟自己暗合,也就不再猶豫,當即拍板了主攻方向:“文和所想,與孤暗合。孤也覺得,與劉備開戰,當以荊州為先。
往年我軍南下荊州,還要擔心劉表會不會因為恐懼而直接投降劉備。但現在劉備都對劉璋動手了,其卑鄙無恥一覽無餘,劉表投無可投,其麾下心向朝廷的文武,多半會歸順!
不過,既定下了以荊州為主攻,主攻之前的佯攻,又該如何安排?要籌措十萬大軍南下荊州,至少要一個月,二十萬的話,可能要一個半月,到時候農忙也結束了。
這準備期的一兩個月內,孤也不能讓劉備喘息!佯攻最好是能在十天八天之內就發動的,動用兵力也不要超過三萬,以一兩萬為宜。”
曹操拋出了大方向後,就輪到二荀和賈詡、司馬懿去想辦法。
荀彧不是很擅長戰術布局,稍微討論了一下,發現自己並不能提出更好的見解,也就閉嘴了。
荀攸的思路,向來奇正相合,在穩妥考慮後,這才獻策:“屬下以為,丞相可令關中兵馬,對著漢中或是武都、陰平等地佯攻,吸引劉備的注意。
雖說自從前年敗回秦嶺以北後,丞相就層感慨過,‘南鄭之地、真乃天獄’,餘生不願再翻越秦嶺用兵。但若是小規模的騎兵騷擾,沿著山穀剽掠、耀武揚威,並不打算真的強攻陽平關的話,倒也不會靡費多少人力物力。
我聽說,自從前年冬天之後,劉備也拋棄了河池縣等地,並未重修城池、移民墾荒。但當地沒有官府治理,百姓逃亡到當地耕作也無需納糧繳稅。
這兩年裡,肯定還是有逃民在當地定居的,便是川西青羌,也有可能從雪山上下來,移居西漢水河穀平原肥饒之地。朝廷用兵,隻要兵力不多,完全可以劫掠當地無主之民以補給。
隻要把聲勢造大,就能引起漢中的劉備駐軍警覺,從而逼得劉備在蜀中駐紮更多兵力,甚至能直接影響到其進攻劉璋的進取速度。
如此一來,朝廷隻用一兩萬人,說不定就能多牽製住劉備三五萬人,還拖住了更多時間,便於朝廷主力備戰。
而且這這樣的佯攻,真實性上也更為可信。我們本就是要阻止劉備太快滅掉劉璋,進攻漢中理所應當。就算敵人有諸葛之智,想看穿這是佯攻,至少也要數月的時間。”
“公達此論甚善!孤亦深有同感!”曹操一捋長髯,頗為讚許。
翻越秦嶺主攻,那肯定是找死。但假裝吸引敵人火力,卻是沒問題的。關鍵是這一切還很合理,動機和邏輯都解釋得通,對敵人的欺騙性也就足夠。
不過,曹操也不嫌煙霧彈多。所以哪怕已經下了決心,他還是本著有棗沒棗打一杆的心態,又補充追問一句:
“除了這一路疑兵,還有沒有彆的什麼疑兵可以並舉?”
司馬懿左右掃視一眼,看彆人都沒有想法,他也就湊趣多撈點功勞:
“屬下以為,在冀州渤海郡,也還可以再佯攻撈一點戰果。”
曹操眉頭一皺,回憶了一下,這才不確定地說:“據孤所知,劉備在渤海郡的地盤,本就隻有南皮縣以東、漳水下遊一線之地,外加渤海沿海。
周瑜為了守住沿漳之地,多築塢堡屯墾,離漳水稍遠之地,便是有良田沃土,也都任由朝廷占領。這種地方,還有什麼可打的?”
司馬懿卻是已經反複在腦中琢磨這個問題很久了,剛才彆人在討論,他就一直在想這個。所以聽了丞相追問,他立刻就能解釋出個一二三來:
“請丞相勿疑,朝廷與劉備接壤各州,都有山川阻隔,唯有渤海半郡,一馬平川,隻要繞過塢堡,敵軍無險可守。
若是幾年之前,渤海郡那些硬骨頭也沒多少值得進攻的。但是近年來,周瑜奉諸葛瑾之命,在環渤海各地廣造鹽田。朝廷大軍若能對渤海郡發起突襲,能占領沿海肥饒之地,那便最好。
縱然周瑜有所防備、趕緊調來了優勢的海船水軍、集中兵力反撲,朝廷大軍也能及時撤退。而撤退之時,便能將占領的渤海鹽場洗劫一空,並且儘量挖開海堤圍堰,破壞周瑜數年的建設,打擊劉備的實力。
丞相或許有所不知,自建安九年、劉備兼並袁譚以來,大漢的海岸線,便全部落入了劉備之手。朝廷連一寸沿海都占不到,隻能靠各處池鹽湖鹽為主,或是靠民間販賣海鹽。
如今朝廷治下各州,鹽價比之四年前,已經翻倍不止了。趁此時機,也好緩解朝廷困苦。”
曹操想了想,確實是這個道理。關鍵是這兩路的佯攻,都是突然偷襲,用不了多少人馬。前後演上兩個月,也就行了。
“既如此,便按今日之議。十日之內,孤要看到東西兩路佯攻,都開始動手。用兵最晚持續到五月底,然後便要偃旗息鼓。在此之前,孤會對荊州用兵。
文和,你去找伯寧,跟他一起想辦法,如何跟蔡瑁聯絡、拉攏安撫,在一個半月之內,讓荊州內應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