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詡自然也不敢怠慢,立刻起身拱手:
“屬下上個月便通過蔡瑁,刺探了劉表的病情。劉表自去年染上背疽、一年多來身體每況愈下,背疽發作越來越頻繁。
而且聽蔡瑁的描述,劉表之病,頗受心情影響,一旦焦躁憂慮,便會明顯加重。上個月,劉表剛剛聽說劉璋覆滅、被劉備所吞並,病情便又加重了。
如今他連床都下不了,隻能進粥水湯羹,其餘飲食難下。屬下以為,便是放任不管,劉表也絕活不過今年!若是機緣巧合,再能令其驚懼,則隨時都有可能……”
曹操原本一直眉頭緊鎖的表情,此刻終於舒展開了一些。
這是他最近幾天來,聽到的第一個好消息,真是不容易啊。
曆史上曹操在建安十三年七月南征、劉表聽說後,憂懼病重,八月份就死了。
這一世,劉表的健康狀況,按說是比曆史同期好一些的。
但最近劉璋的覆滅,引發了劉表的重重心事,居然蝴蝶效應之下,又加速了其病情。
仔細想想這也很合理,劉表本就是多疑而又優柔寡斷的人,這種心思重的人,最容易想太多。
聽說劉璋被劉備兼並了,他很容易簡單聯想、覺得玄德賢弟是不是突然變臉了、再也不演了,要把曾經的盟友都徹底整合。
如今天下這形勢,其他反曹的宗室方伯,就像是五嶽劍派裡的四個弱派。曹操就像是魔教任我行,而劉備兼並劉璋之舉,被多疑的人解讀成“想要把五嶽劍派合並為五嶽派”,也是正常的。
劉表在這種腦補下,自以為同時受到了來自南北兩個方向的威脅,又豈能不加重憂慮?
偏偏他身邊還有蔡瑁這樣的內奸,在危急之際把一切情報都共享給了曹操,就更堅定了曹操策反荊州擁曹派的決心。
曹操把現狀梳理清楚後,冷冷吩咐:“既然劉表病在危篤,不日將亡,孤倒也不用把精力花在拉攏劉表上了。
不如扶持一個原本坐不上荊州牧之位的劉家人,威逼利誘,到時候讓他歸順朝廷。
如果劉備那邊敢另立傀儡,朝廷大軍便立刻開進南陽郡,接應朝廷正式冊封的荊州牧。”
曹操心中,已然把這個邏輯想明白了。
這也算是這一世、曹操額外撈到的一點優勢。
原本曆史上,曹操壓根兒沒有提前跟蔡瑁聯絡,也沒策反蔡瑁提前當內奸。是曹操打過去之後、劉表掛了,蔡瑁自發臨時起意當內奸的。
這自然是因為原本曆史上,曹操滅了袁紹之後,一統整個北方、南邊又沒有像樣的諸侯能跟他對抗。曹操就狂了,飄了,懶得做太多準備。
在那時的曹操看來,準備二十萬精兵南下,劉表活著都能推平,哪裡還用準備得那麼小心?
但這一世,曹操始終沒敢飄過,也沒資格飄——劉備已經成長到相當於曹操七八成的賬麵實力了,跟他南北對峙多年,曹操哪裡敢飄。
曹操的謹慎,讓他提前布局內奸,多刺探消息,也就提前想到了扶持傀儡的計策。
賈詡聽了曹操的吩咐,立刻在心中排查了一下潛在傀儡的人選,這個問題也不難回答,所以他立刻獻策:
“既然丞相願意以恩遇籠絡為主,屬下以為,劉表次子劉琮,便是最佳的人選。
劉琮雖因蔡氏溺愛,早已得劉表之寵。但蔡氏與丞相有舊、又素來與劉備有仇。
劉琦早已暗中靠攏了劉備,劉琮若不得朝廷支持,哪怕有劉表的遺命,都未必能坐穩荊州牧。
隻要丞相準備一道朝廷明旨,在劉表亡故後,立刻正式冊封劉琮為荊州牧。劉琮年幼不知兵、不能掌軍,荊北自可回歸朝廷掌控。”
“此議甚善,隻要能成事,便是讓劉琮繼續當荊州牧,又有何不可。這個條件,也可以儘快告訴蔡瑁,就說是孤親口承諾的,讓他們儘管施為,不必擔心!”
曹操立刻點頭。他這一次開出的價格,也遠比曆史同期要高得多了。
曆史上,劉琮降曹後,曹操可是隻給了一個青州刺史,後來又改為諫議大夫,等於是一點地方上的實權都沒給劉琮留。
那青州刺史也就是掛名的,劉琮離開了自己的根基之地荊州,到了北方根本沒法實際行權。
這一世,曹操肯讓劉琮繼承荊州牧的頭銜,而且是對方還沒投就預告要給,這已經是天大的讓利。
毫無疑問這都是被劉備逼的。
多了一個競拍者,當然要出高價搶奪,資方這不就卷起來了麼。
賈詡連忙領命,表示立刻去安排,同時又不忘補充了一句:
“丞相,屬下以為,如今劉備因為蜀中和冀州,東西兩路都被我軍佯攻牽製,其能部署到荊州的兵力,是遠少於朝廷的。
但若是再拖延下去,兩個月後,等劉備反應過來,蜀中的兵力重新騰出手來,我們好不容易爭取的這點時間,也就白白浪費了。
故而,對劉表的進攻、和對其子的拉攏,需要儘快落到實處。給蔡瑁和劉琮許諾官職、爵位後,能否暗示蔡瑁,儘快激怒劉表,讓他愈發驚懼,說不定能促成劉表速死!”
對於這個明顯更加激進的提議,曹操都不由猶豫了一下,心中也忍不住暗忖:這賈文和,不愧是當年敢教唆李傕郭汜謀反的,比孤還歹毒得多!不過這樣做,會不會落人把柄呢?
曹操想了想後,拋出一個補充問題,確認道:“此事固然對朝廷有利,但是能確保做得隱秘麼?若是讓劉琮知道,朝廷設計加快氣死了其父,會不會留下隱患?
退一步講,就算劉琮沒有懷疑,依然能全心全意被朝廷傀儡。但是劉琦會不會抓住劉表速死的事情,攻訐蔡氏一門謀害了劉表?
若真讓這種言語在荊州蔓延開來,對於朝廷速速掌控荊州、穩住人心可是大大不利。”
好在,對於曹操的這個顧慮,賈詡在獻策之前,已經反複推敲過了。
他連忙篤定地說:“劉琮年少,要瞞過他應該不難。至於劉琦,也可設法在劉表死前,誘殺劉琦,如此他也就沒法拿劉表之死生事了。
當然,誘殺劉琦,必然會失一部分荊州人心。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多占州郡,多拿實利。對名聲的顧忌,也隻能先放一放了。”
賈詡覺得,天下如今已經沒彆的中立諸侯了。劉表就是最後一家。
等劉表一滅,就剩曹劉對決,劉備是永遠不可能投降的,那曹操還要臉乾什麼?
信用和臉,是用來勸人投降、讓人放下戒心用的啊。
就像秦始皇當年在勸降齊國之前,還需要一點臉,需要“善待投降者”,比如通過善待趙王遷來打壓代王嘉、瓦解趙人的抵抗意誌。
但是等齊王建都投了之後,已經沒其他可以勸降的對象了。嬴政就能瞬間不要臉,把齊王建丟到五百裡荒林裡餓死。
旅遊景點的小賣部,知道每個客人一輩子隻會被他宰一次,沒有第二錘子買賣了。那當然要可著這一輩子一次的宰客機會,儘量宰最大最狠的。
重複博弈,信之始也。
沒有重複博弈,就沒有信義的土壤基礎。
曹操原本還是比賈詡要臉得多的。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賈詡的思維轉變,確實有道理。
等天下隻剩兩家之後,外交信用和名聲就沒有意義了。如果能誘殺劉琦,哪怕手段卑鄙一點,隻要多占幾個郡,名聲和臉丟一點就丟一點好了。
再說了,就算曹操肯聽賈詡的,用上誘殺之計,也未必就真能殺得到。
如果劉琦壓根兒不上鉤,在劉表死前都不敢回襄陽,那蔡瑁就算想狗急跳牆,也找不到機會刺殺劉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