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他好像也有自己的任務。我這幾年沒怎麼和他見過麵,他也沒來找過我,不過……”
這一聲不過又引起了莉茲的警惕,“不過什麼?他背地裡又搞小動作了?”
赫斯塔搖頭,想起肖恩,她稍稍顰眉,“我覺得他變得有點神經兮兮的,有一次我去基地的地下醫院接種疫苗,剛好在轉角的時候撞上了他,我剛說了一句‘是你啊’,他就跑了。”
“……跑了?”
“對,當時他手裡的病曆單據掉了一地,他撿都不撿,拔腿就跑,好像我是什麼洪水猛獸,碰上了就要他命一樣。”
莉茲很是欣慰,“那就好。”
談起肖恩,赫斯塔話匣一下拉開——之前迦爾文還在基地的時候,她時不時會去找他練習敬語對話,地點一般在公寓樓下,兩人圍著公寓邊走邊說。
有好幾次練到一半,赫斯塔就感到有幽幽的視線落在身上,後來她發現那是一直在公寓樓的各扇窗戶前遊走的肖恩,當她和迦爾文覺察並抬頭的時候,肖恩就倏然消失在窗後的陰影裡。
當時她問迦爾文:肖恩這又是在乾什麼?
迦爾文答:我也不知道。
接著,迦爾文就衝著樓上連喊了幾聲“肖恩?”,一切歸於沉寂,自那以後,肖恩再也沒有在兩人獨處的時候暗中窺視。
一提起這些往事,赫斯塔表情費解,“他這又是想乾什麼?”
“這種奇奇怪怪的事情,很多啦,”莉茲不以為意地擺擺手,“前段時間我們這兒的一家公立療養院裡轉來了一個很特殊的病人,好像是從核心城那邊過來的——他一聽到類似脈衝電波的‘滴滴’聲,就會立刻倒在地上抽搐,不受控製地流淚,聽說叫‘脈衝音恐懼症’。”
聽到“脈衝音恐懼症”,赫斯塔立刻反應過來,“……我好像有點印象。是那個十四區的語言學家,伯山甫麼?”
“對,就是他,他的真名應該是叫陳道平——雖然伯山甫這個筆名更出名。你從哪兒聽到的這個名字?”
“報紙上。”赫斯塔回答,“我看前天《不屈報》的頭版提到了伯山甫的古周語研究……他們把頭版頭條的位置給一個十四區的男性,這不太常見。”
最初引起赫斯塔注意的,也僅僅隻是伯山甫這個名字而已,這是這些年來,她第一次看到一個和伯衡相同姓氏的人。
“我聽到消息說十四區那邊提出願意用十幾個間諜來交換這位學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莉茲輕聲道,“我見過這人一麵,圓眼鏡,長頭發,眼神很空洞,頭發也亂糟糟的,雖然隻有三十多歲,但你要說這人五十多我也信……聽說他也是安娜·索科洛娃的學生。”
“安娜,”赫斯塔喃喃著這個名字,隱隱覺得有些熟悉,“這是誰?”
“一個博物學家,好像以前還在基地裡教過半年書,”莉茲靠近赫斯塔的耳邊,“聽說她教過瓦倫蒂和千葉。”
赫斯塔怔了怔。
嗬,千葉小姐的老師。
正當赫斯塔想問更多,莉茲的電話忽然響了。她很快接起,神情立刻由輕鬆轉為嚴肅,在簡單詢問了對方致電的原因後,莉茲又一次擰緊了眉頭,並承諾自己會很快趕到現場。
“怎麼了?”赫斯塔問。
“我得去一趟警署,”莉茲說著已經站了起來,她低頭在手機上飛速敲擊著鍵盤,喃喃說道,“我還得和圖蘭她們說一聲,今天說不定沒法親自去接她們,要是十點多我沒有出現在火車站,就隻能讓她們自己去旅館了……”
赫斯塔望著莉茲,“是什麼事,要我和你一起去嗎?”
“不用,”莉茲乾脆地搖頭,她看了眼時間,“你不是隻能待一個多小時嗎,這都已經過去五十多分鐘了,你接下來要忙什麼趕緊去,彆耽誤了,警署那邊找我一般是碰上了什麼非常緊急的案子,我就過去搭把手,一般來說花不了多長時間——老板,結賬!”
兩人離開咖啡館,路口分彆前,赫斯塔看出莉茲顯然已經進入了她的工作狀態。
儘管赫斯塔心中仍有許多不舍,但此刻傾訴衷腸也實在有些不合時宜。
在兩人最後相處的時刻,赫斯塔一語不發,隻是緊握著莉茲溫熱的手,舍不得鬆開。
莉茲很快發現了赫斯塔大有一種拖著她不讓走的架勢,這情景叫她一下想起來從前在阿斯基亞的日子,那時兩個妹妹總是在她早晨上學前藏她的書包堵她的門,就是不願讓她出門。
莉茲笑了一聲,“簡?”
這笑聲讓赫斯塔如夢初醒,連忙鬆開了莉茲的手,“抱歉……”
赫斯塔話音未落,莉茲已經給了她一個極為用力的擁抱,她在赫斯塔耳邊笑著道,“如果將來我需要什麼幫助,我一定讓你知道。”
“嗯,好。”
“等你下次來,我帶你去我家坐坐,我們好好聊一聊。”
“好。”
“再會,簡。”
“再會。”
赫斯塔站在原地,目送莉茲快步離去。
她頭也不回地踏入風雨,像一隻在雨霧中飛遠的鳥。
……
……
死訊在黃昏傳來。
若乾枚.45英寸口徑柯爾特自動手槍彈從側頸射入,擊穿了莉茲的脖子和半個腦袋。
開槍者是近兩年活躍在烏連一帶的煙酒走私團夥成員。因為當地政府與商會一直牢牢控製著當地幾條主要經銷渠道,使得走私者始終無法登堂入室,這些走私犯綁架了烏連商會幾個主要負責人的家眷,以此要挾對方在重要問題上讓步。
這個案件的評級在短短數小時內,就從普通刑事糾紛迅速上升至最高級彆。事關緊急,警署像從前一樣,委托莉茲協助援救人質——在這種場合裡,她就像一個超人,總是能夠以常人難以企及的速度從敵人的槍口下救出性命遭脅的受害者。
然而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一次她沒能從犯罪分子的巢穴中全身而退,射殺莉茲的凶手在開槍後不久也因失血過多而死。
根據現場痕跡,烏連警方給出的初步判斷是,莉茲在救援人質過程中沒有覺察到斜側方還有已經重傷垂死的敵人,對方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用一把“第三區打字機”——也即臭名昭著的盧瑟福衝鋒槍,掃穿了莉茲的身體。
4627年3月25日18:37分,莉茲·弗萊徹失去生命體征,確認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