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id="tet_c"下午一點,在艾娃家的地下囚室,赫斯塔第一次見到了ahga內部法庭為她指定的律師——坎貝爾。
就像每一位第三區的律師一樣,坎貝爾也總是西裝革履。他戴著一頂氈帽,摘下後可見一頭稀疏的銀發,雖然已經年逾古稀,但仍精神矍鑠。
在他人還沒到的時候,赫斯塔就已經聽阿雅說起了他的生平:這位老先生在第三區廢死派中享有極高的聲譽,他是位“一生正直勇敢的紳士”,所以即便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依然會時不時出麵為平民提供無償辯護。
赫斯塔對這個名字印象頗深。
從去年開始,坎貝爾被邀請加入ahga內部法庭的常駐律師團,這意味著他將像所有水銀針一樣在體內植入芯片,並且終身不能離開宜居地,不僅如此,他此後在宜居地內的每一次異地出行,都要向ahga報備,批準後才能動身。
這一切的原因不難理解——參與ahga內部事務,就意味著會進一步了解水銀針們的作戰機製。一旦這樣的人不慎感染成為螯合物,其危險性與殲滅難度都將大大提升,ahga必須嚴格保證他們的人身安全。
在簽署了數不清的保密條例之後,坎貝爾成為宜居地內少數了解水銀針工作機製的普通人。然而,隨後的一連串的“真相”令坎貝爾坐立不安:
子彈時間、製約時間、阿卡戎時刻、信號塔、坐標監控、內部刑訊……他從來不知道原來水銀針會有如此鮮明的弱點,亦無法想象在文明已經高度發達的今日,ahga內部仍在推行這樣毫無人道的鐵律。
在去年參與ahga內部法庭以後,坎貝爾以自身深厚的法理、雄辯的口才為每一位走上被告席的水銀針爭取無罪或減刑,在得知“費爾南案”很有可能會出現“死刑”判決以後,他中止了自己在這個冬天的所有度假計劃,請求來為赫斯塔辯護。
然而,令坎貝爾感到費解的是,眼前這個叫赫斯塔的孩子始終不曾抬眸看他。
也許是連日的囚禁讓這個女孩失去了對外界的信任,他想,他需要首先建立起這種信任。
由於隔著玻璃牆,坎貝爾無法上前拍拍赫斯塔的肩膀——通常來說這種安慰的方法是有用的,但這次他隻能遠遠看著,並不斷試圖發起與赫斯塔的對話。
但坎貝爾的所有努力都失敗了,會見的時間就快結束,他隻能儘量用簡潔的語言向赫斯塔介紹庭審流程,並將相關文件放進一旁的抽屜,交由赫斯塔簽字。
阿爾佳就在這時走進了地下室,她敲了敲牆,“坎貝爾先生,時間快到了。”
坎貝爾回頭望了阿爾佳一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阿爾佳點頭離去,地下室又恢複了寧靜。
“赫斯塔小姐,也許是我之前的自我介紹不夠充分,我想告訴你的是,我此前——”
“我知道你。”赫斯塔突然打斷了他的話。
眼前的女孩子突然抬起頭來,坎貝爾說不清這道目光裡包含的情緒,但他確定這目光裡沒有恐懼,那裡麵有一些更堅定的東西。
“你知道我?”
“羅傑案,”赫斯塔低聲道,“在引發公眾對羅傑本人的同情上,坎貝爾律師,你功不可沒。”
坎貝爾鬆了口氣,“哦,羅傑……”
“你雖然不是羅傑的辯護律師,但你全程旁觀了案件審理,每一次休庭的間隙你都會發表評論文章,那句著名的‘應當共同消滅這悲劇的命運,而不是執著於消滅這個人’就是出自你的手筆。”赫斯塔如同自言自語地說道,“我知道,我記得,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這一次也是一樣。”坎貝爾平靜地望著赫斯塔,“我將儘自己的最大努力,為你爭取一個公道——”
“可你根本不能確定殺死費爾南的凶手是不是我,”赫斯塔冷聲道,“就算這樣,也能為我爭取公道嗎?”
“那麼,是你嗎?”
赫斯塔再次陷入了沉默,她的目光恢複了先前的冷漠,對一切話語都置若罔聞。
“我看過你的履曆,赫斯塔小姐。”坎貝爾低聲道,“你為宜居地的平安所做出的努力令我肅然起敬,我為能夠在你的案件中出一份力而感到榮幸。
“我無意評價水銀針內部的立法水平,但你們的法條確實常常令我感到困惑,每次閱讀它們,我都感到自己仿佛並不活在當下,而是活在一個類似白銀時代甚至比它更野蠻的時代。無論如何,我都會儘全力為你爭取無罪判決,目前看來,它的希望很大——”
他話還沒有說完,地下室的門已經再次被推開,這一次阿爾佳沒有催促,她隻是站在門口,一言不發地盯著坎貝爾的臉。
坎貝爾不得不站起了身。
他將自己的名片放在了一旁的抽屜裡,“我聽說,你很快就會被轉移到尼亞行省的獨立監獄,那兒比這兒寬敞得多,相信你會住得更舒服一些……這是我的名片,如果之後有什麼想說的,或者需要什麼幫助,你都可以聯係我。”
見赫斯塔依舊沉默,坎貝爾輕歎一聲,“我希望你不要對我隱瞞什麼,因為你告訴我的事情越多,我能為你斡旋的餘地就越大,在接下來的兩個月中,我們應當是並肩作戰的朋友。”
坎貝爾的腳步漸漸遠去,赫斯塔仍坐在原地,她凝視著自己腳前的一片空地,沒有往坎貝爾的名片看一眼。
這一晚,當夜幕低垂的時候,赫斯塔聽見地麵上傳來的哭聲,她知道那是艾娃正在和這裡的姑娘們道彆。在這段時間裡,艾娃把幾乎所有的精力都留給了工作,很少與人談及自己的病情,更不要說留出專門的“告彆時間”給身邊的人。
然而對阿爾佳她們而言,這個消息不亞於晴天霹靂,儘管大家早就知道艾娃最近身體出了些問題,然而誰也沒有看出老人的病已經到了要搭乘轉機前往核心城接受治療的程度。
在黑暗中,赫斯塔獨自靠坐在囚室的單人床上,她聽著地麵上朦朧的聲響,兩隻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離彆是……不可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