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季姆又陷入了沉默,瞪著留裡克的那雙眼睛少了憤怒,而是回歸了一種怪異的平靜。
留裡克輕輕伸出手,拍拍此人的臉:“過不了幾天一切都會結束,不要再輕舉妄動,你生命的最後幾日,本王會給你體麵。”
聽得,瓦季姆什麼都不說,也什麼都不想說。
有些話實在是不能多說,甚至自己早點被殺也是好事。一來可以確保自己免受持續羞辱,二來也能保全自己留在斯摩棱斯克的妻兒。
瓦季姆的確篡位了,並用不光彩的手段壓製了所有競爭者。
瓦季姆比曆代斯摩棱斯克本地首領更加好戰,他也必須靠依靠著複仇主義來組織擁躉維係自己的權勢。
但在斯摩棱斯克,這位落魄的貴族還是收獲了家庭。他有妻子有孩子,爭權奪利是一回事,家庭生活又是一回事。
現在如果自己早點被殺,當羅斯大軍殺入斯摩棱斯克後或會因為情報的貴乏,使得自己的妻兒能喬裝一番逃走。逃到盟友維亞季奇人處也好!
因為他知道,自己組織的大軍徹底戰敗,那群斯摩棱斯克人怕是難以再組織起軍隊了。可能他們索性匍匐在羅斯王腳邊親吻他的靴子,諂媚下賤之姿不比自己低賤,由此換來生存。
但維亞季奇部族是另一回事,他們可不是克裡維奇人世係分支,其近親是拉的米奇部族。
相比於群龍無首的斯摩棱斯克,維亞季奇人有著正值當打之年的大首領,其部眾也多。指望他們臣服羅斯王國絕無可能,那麼他們斷不會將自己逃亡的妻兒供出去贏得一時苟安。
甚至……
瓦季姆萌生一種美好的幻想。
孤兒寡母有可能被維亞季奇首領赫多達納為妻子,兒子成其養子。恐怕這就是自己身死之後家人最好的歸宿了。
才十多年的時間,數量驚人的混血羅斯人屹立在大地間,一個混血的黃頭小兒也敢拿閹割做威脅。瓦季姆完全錯判了形式,以為自己組織的四千大軍就是已知世界的第二強軍,畢竟他從斯摩棱斯克本地貴族有少量羅馬人血統處得知羅馬軍隊才是天下第一。
他誤以為自己將擊敗羅斯勢力,在龐大世界建立獨屬於自己的霸權,各路瓦良格人將戰敗,最後完全成為自己的傭兵。
瓦季姆並不排斥瓦良格人,他需要的是忠於自己的一票瓦良格打手。
然而真實的情況是,羅斯人才被諸神庇佑。
羅斯人到處建設據點,瓦季姆耳朵依舊敏銳,從那些閒聊的家夥處獲悉自己置身的這片營地,未來會發展成一座堡壘據點,連名字都已經有了,所謂奧爾沙。
“讓一切都毀滅吧……”
瓦季姆突然變得極為老實,留裡克估計這家夥是真的心灰意冷了。
不過接下來的行動本身與這個高級戰俘毫無關係,無論是否存在這麼個逃亡的複仇者,攻擊斯摩棱斯克都是必然的曆史事件。膨脹的羅斯必須收降四夷,隻是瓦季姆的複仇舉措迫使羅斯不得不大大加速這一過程。
軍隊在奧爾沙休整了一個白天,接著便開始了最後衝刺。
僅有少部分戰士守著尚且簡陋奧爾沙營地,看管著一批卸下的糧食。留駐者就地砍伐鬆樹,已經在建造一批永久性木屋好生存放糧食,圍繞著營地糧倉,目前的奧爾沙城以緩慢的速度拔地而起,屬於她的大規模城建工作尚未到來。
羅斯大軍繼續進軍,卸下一批物資後他們的行動速度更快。
前方為何?龐大的森林區域有著它的名字——卡廷。
卡廷,它自古以來就叫這個名字,哪怕是在當今的842年嚴冬。
它是更早期的克裡維奇人移民在建立河畔的鬆香城之斯摩棱斯克後,為附近森林區域取了這一名字。
它的本意是一個動詞——砍殺。
如何砍殺?用青銅斧砍殺。
砍殺什麼?祭品。尤其是牛,這一克裡維奇人文化裡很重要的大畜。甚至祭品也可能是活生生的人,那些部族裡做了罪大惡極之事的罪犯可能被拉到祭壇處被砍砸處決。
卡廷森林隻指以大祭壇格涅茲多沃為中心的一大片森林區域,曾經縱馬劫掠的佩切涅格商隊襲擊的就是卡廷森林區域內的村莊。
如今留裡克的大軍在冰封河麵上飆車,他騎著馬親自看到了自己盟友們的傑作。
那是一批河畔的村莊遺跡,斥候騎兵順勢脫離大部隊前去勘察,迅速又將情報告知國王。
原來那些遺跡真的隻是遺跡,白雪覆蓋殘破的村莊房屋完全沒有翻動的痕跡,甚至馬蹄踩出的深深印跡打破了和諧。
此刻歪著腦袋騎著馬的草原貴族格查爾,他頂著碩大的毛茸茸狐皮帽子好似頂著巨大鳥窩,攥著韁繩饒有興致與羅斯王伴行。
格查爾留駐羅斯時期一直努力學習諾斯語與斯拉夫語,甚至再學一些拉丁語詞彙。多種語言的詞彙量不多,認真學起來並非難事。並非格查爾極具智慧,實在因為海量的拉丁語詞彙帶著大量嶄新概念,才剛剛開始流傳進入羅斯王國的民間生活。
一種全新的羅斯語真在形成,關鍵正在與拉丁語詞彙,無論怎麼去念,拉丁語詞就是拉丁語詞,它既然被國王認為高貴,王國的年輕人就願意學習一個,無論自己出身哪個族裔,為了攀附高貴也會在日常生活中將拉丁語詞彙替換自己本部的老詞,至於拉丁語帶來的一切全新概念,那就隻能用它做表述。
於是,現階段的羅斯王國內部的語言正在變得不倫不類,當民眾語言趨於穩定,羅斯語就誕生了。
格查爾已經可以與留裡克本人以諾斯語做交流,冷不丁還能賣弄一個學到的拉丁語詞。
“可汗!”他仍以這個詞做尊稱:“這一切都是我們乾的。”
“襲擊村莊,搶掠奴隸,殺儘平民。你們可是惹惱了斯摩棱斯克人。”
“謝謝可汗的誇獎。”格查爾笑了笑,又問:“當我們擊敗了他們,貿易線就徹底安全了。這樣我們草原人就能源源不斷得到羅斯的精鐵還有鹽,您是我們最好的朋友。”
“那是自然。但願斯摩棱斯克人可以乖乖投降。”
“但,可汗還會在未來發動清洗。手段狠辣,但絕對有效。您是真正的可汗,我很佩服。”
留裡克白了這小子一眼,笑著點點頭:“沒必要如此盛讚。格查爾,你和你的人可以拿到戰利品,甚至是一批戰俘女人,你們可以將她們送回草原為你們佩切涅格人生兒育女。我很大度,你不要擔心。”
諂媚定然有原因,格查爾的確在暗示他需要為自己的草原親戚們謀福利。
不過格查爾此言也是闡述一個事實,他以自己草原的生活狀態以己度人。在草原上,各部族的交戰一般就是要對敵對方統治者家族斬草除根,而平凡的部眾收納為自己所有。
這不,格查爾又建議:“那些大大小小的首領家族當鏟除,全部拉到他們所謂的卡廷森林中祭壇殺死。不過,所有低於車輪的男子可以饒命。”
“啊?高於車輪的男子都殺?”留裡克突然一個激靈,這話過於熟悉了。
“正是。我們草原人就是這樣做的。我聽說可汗是打算斬儘殺絕。”
“你?如何聽說?”
“公主大人說的。”
“貝雅希爾……”留裡克不好說什麼,到底是自己的女人,本想著給她透露一點陰謀沒什麼問題,奈何那丫頭嘴巴太鬆。
“可汗莫驚。如果可汗突然覺得處決那些崽子可能不妥,不如也把崽子們交給我。這些人帶到草原後可以做奴仆,可汗是知道的,我們佩切涅格人很需要各種奴仆,這就是我們渴望的戰利品。”
“真有你的。”留裡克點點頭:“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