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裡克敏銳注意到這一點:“哦?你有難言之隱嗎?”
“有!確實有一個。”麵對這比自己年輕很多的羅斯王留裡克,首領曼契科可沒有任何在年齡上的傲慢,畢竟人家高大如巨人,怎麼看都不像是凡人——也比普斯科夫的高爾更有強者魅力。
“那是什麼?”
“我……我很害怕。您給了我們很多鐵器,您的恩惠我不知道該用多麼龐大的貢品回饋。大王看得起我們這些住在偏僻地區的人們,可是,我們早已向普斯科夫的高爾老大臣服了……”
“住口!”留裡克嗬斥道:“你在和我談條件嗎?”
“我不敢。”
“恕你無罪,繼續說。”
“是。”壓製著內心的惶恐,曼契科仔細說明自己的顧慮:“我們即已臣服了羅斯人,就隻能僅僅臣服羅斯。這麼做了就是背叛了普斯科夫的老大。如果您的大軍離開了,普斯科夫的高爾就會找我們的麻煩。為了活下去,我們會再度臣服普斯科夫,這樣就成了對您的背叛。”
留裡克不禁捏起胡須,心想著這個老東西居然知道一臣不事二主。可能就是此人心性耿直,把事情都擺在台麵上,如此誠實之人怕是沒什麼城府,如此人士對自己自然越多越好。恰是如此,也不該讓這種人吃虧。
留裡克很清楚自己長遠的計劃,就是直接統治普斯科夫地區。
統治的方式有很多種,譬如與當地現有的統治者做簽訂契約後,以同盟者的方式令普斯科夫並入羅斯。
亦或者是以軍事力量壓迫當地統治者向羅斯臣服,之後賜予那個傳說中的高爾一個貴族身份。
這兩種方式有一個重大弊端,即羅斯並非第一時間對其直接統治,而是事實上的與當地貴族達成統治同盟,等於說羅斯讓渡了不少權力,如此將時間拖延下去,羅斯對普斯科夫的完全統治就不好落實了。
當然,還有第三種手段,恰恰也是最直接乾脆的手段——最高爾展開斬首行動。
直接屠滅當地的實權派貴族,羅斯再扶持一個傀儡。一個本身實力弱勢的傀儡就必須依靠羅斯王的實力去保駕護航,這樣羅斯在很長時間裡不會擔心普斯科夫的反叛。
隻是這種手段表現得太過於剛猛,羅斯的數次大規模擴張戰爭都是運用的類似手段,而真的將之落實後代價都是殺得人頭滾滾。
直接除掉高爾、毀掉普斯科夫的統治高層,留裡克萌生殺心卻絕不與人明說,至少現在如此。
這一切恰恰來自這個曼契科的提醒!
普斯科夫的高爾帶著他的丹麥移民後裔的夥計們,他們的武裝集團人數大概有二百人,仗著絕對的、有組織的武裝力量,每逢秋季就去各個斯拉夫人村莊收取貢品。
這些丹麥移民後裔的所作所為本質就是索貢,留裡克根據曼契科的介紹,一種強烈的既視感浮現眼前。
留裡克故意笑著問道:“所以,你們每年給高爾一批製作好的繩索,他為你們做了什麼事?是幫你們消滅一些闖入村莊的野獸,還是幫你們抵禦了敵人,亦或是幫你們仲裁了村莊之間的不公平?”
“都沒有。”曼契科搖搖頭,直言道:“我們不想給他貢品,可我們沒有辦法。啊!”突然意識到所言不合適,他急忙勾下頭為自己找補:“我絕沒有對羅斯王不敬。給羅斯的貢品,我……心甘情願。”
“不見得吧。”留裡克不懷好意笑道:“其實我知道你們是不希望蒙受損失,不希望有個東西一直趴在你們身上吸血。羅斯不一樣,你們村裡可有大量繩索?”
“有的。”
“全部進貢給我!現在!立刻!”留裡克加強了語調,又立刻換一種舒緩的語氣:“當然,你們不是白白進貢,本王會賞賜你們一些糧食、一些鐵器。”
“啊?!大王仁慈,而且這些賞賜……”
留裡克擺擺手:“先前送你們的那些隻是看看你們的態度,此乃我的禮物
,僅此而已。乾脆這樣,以後你們年年進貢,羅斯年年給你們賞賜,我們維持這樣的關係,如何?”
果真如此還算哪門子進貢?豈不是成了你情我願的商業交易了?還是說手握重兵的羅斯王隻隻是圖一個好名稱而已?
接下來一時間疑惑叢生的曼契科才意識到羅斯王所言絕非沽名釣譽,而是……暗藏殺意。
因為留裡克已經明白曼契科表述的“一臣不事二主”背後掩藏的意思,隻因普斯科夫當地丹麥社區作為一個統治集團,他們推舉出的這一屆首領高爾,他在把握權勢方麵比先前的幾屆首領做得過火。
留裡克感覺到一個“王公”正在崛起,那個高爾要做普斯科夫王公!
小小普斯科夫在空間上就是被羅斯王國包圍著!羅斯不允許一個國中之國的存在。如果有人膽敢如此,就該殺。
高爾開始強調權勢,這個男人不再喜歡北歐諾迪克式的民主製度,一些看不慣他的人就陸續搬離社區,並在偏一些的地方再成立小型社區,隻是大家為了安全很識趣得不再推舉首領與高爾分庭抗禮。
搬離大社區的丹麥人中就有“夜行者”奧拉芬,留裡克在這個關頭才獲悉其中微妙的隱情,合著奧拉芬和他的一些夥計在普斯科夫也算是失意者。
如此留裡克才想到,自己封此人為伯爵,令其在很容易鬨洪水的爛地建城,這家夥居然很高興是有原因的。想想
看,一個失意者在國家裡成了貴族,一個高貴的身份最重要,至於居住地是否稀爛,以後在領地內選一良地建造定居點就好了。
於是,本想著輕鬆接受“撚莊”的歸附、賜首領博雅爾頭銜、買下他們全部的繩子就好了。
想不到這件事居然直接牽扯到了普斯科夫這一龐大社群當今的局勢。
仿佛當地的各個克裡維奇斯拉夫人村莊、失意的丹麥人都是“苦秦久矣”似的,仿佛都希望高爾失去權勢。
現在,一個問題切實擺在留裡克的麵前。
“高貴的我,真的有必要和那個高爾結盟麼?起初我還以為這家夥是普斯科夫絕對的統治者,現在看來不過是糾集了一些打手在窩兒裡索貢的酋長而已。我若對其進攻,難道那些克裡維奇人村莊會幫他賣命?絕不可能。失意的丹麥人,隻怕他們獲悉了我給奧拉芬的封爵,還要大量跑到我的陣營吧。如此高爾難道有資格與我結盟。我又何必看得起他?哪怕我除掉了他,普斯科夫人還不是過著一如既往的日子……”
留裡克內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他表麵沒說,而心性敏感的人卻從大王的眼神中看出了殺意。
他便立刻收下了村莊首領曼契科突擊帶來的貢品,即一些打捆的亞麻繩。
留裡克檢查一番確定這些繩子可以滿足羅斯軍隊的需求頓時龍心大悅。
他許諾明日就拿下全村的繩子儲備,美其名曰“貢品”
,而進一步的賞賜是什麼?留裡克放出話來,依舊是鐵斧和鐵矛。
這其實是用劣質的戰利品做賞賜,本來這些鐵器是打算運到都城回爐的,現在用來籠絡人心很不錯。
或許用如此多的鐵器賞給一個村子太過於奇怪,他們配得上嗎?
留裡克覺得自己確實慷慨過了頭,但村民也不是白給的。“撚莊”百姓是貨真價實的普斯科夫克裡維奇人,他們和奧拉芬不是一路人,關於普斯科夫的情況到底如何,當地人推心置腹的說法恐怕更真切。
現在,包括曼契科在內的四名村民都得享一頓豐盛的煮麥子大餐,至少在這四人看來羅斯王慷慨至極——他們還是第一次吃到了一位強大統治者賞賜的足矣填滿肚皮的美餐。
夜幕降臨,到現在為止羅斯王的形象在曼契科等人的眼裡恍若神明!
而陪著這四位吃飯的奧拉芬也笑嘻嘻回應這種猜測:“羅斯王不是神,卻得到了北方諸神的祝福,他是半個神。所以你們隻要順從他都能過上你們夢中還能有的好日子。你們慢慢吃,今晚就在羅斯營地住下。你們再稍等一下,等一會兒羅斯王還會要求你去探討一些事。”
“什麼事?”曼契科警覺問道。
“誰知道呢?也許是一樁大事!一樁……我都不敢細想的大事。”說著,端著飯碗看著篝火竄動的奧拉芬,眼神變得迷茫。
與此同時留裡克的確沒有閒著。
他自萌
生了想法、又在心裡不斷嘀咕最終說服了自己——普斯科夫的高爾的權勢極為有限,根本沒資格和羅斯平起平坐。
他召集各旗隊長、百夫長、三十人長,除了最基層的什長外,多個級彆的軍官突擊聚在留裡克麵前,而他所下達的要求僅有言簡意賅的內容:“舒服而安穩的行軍到此為止,所有人準備作戰。”
到底要打誰?大家一頭霧水。
留裡克令大家回去繼續吃喝,唯有各旗隊長留下待命!
隻因羅斯軍即將在夜幕下召開一場戰前軍事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