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我從回來時起,發現你們一點也沒有變……我是說往不好的方向變。這讓我很高興。但我覺得我變了,隻是你們看不出來罷了。知道嗎?我發覺大概我就是能在那種地方如魚得水,混得風生水起。那時我毫無畏懼——然而這件事本身,我並未感到畏懼本身,令我顫栗不已。”
“……”
山海非常想問一句“你在害怕什麼”。這不過是順口的事,但他很清楚,這不能說。因為他當然有所察覺,這麼說出口,反而是明知故問。
“我在怕,我不會感到害怕的事實。”施無棄說,“這種恐懼不單是情緒上的感觸,而是我對自身反複審視得到的結果。我是屬於這裡的嗎?我不確定。我過去根本想都不會想,我甚至覺得要是在認識你們之前,我就沒想過回來。在那兒待著也挺好。”
地獄是什麼樣子的?
山海有些微微眩暈,他不覺得繼續進行這個話題是個好的選擇。但若此刻不說下去,他總有一種今後再也沒有機會聊這些的預感。
“我不知道這對你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山海坦言,“我私心希望遇到我們,對你來說是好事。”
“我也不知道,我也這麼希望。因為我覺得對你我來說,‘回來’會是一個好的選擇。至於對誰好,怎麼好,我似乎從未想過。我以前隻會想怎麼對自己好,我樂意怎麼做,從來不會考慮彆人。因為沒那個必要,彆人都與我無關。可現在不同了……我知道我變了很多,並且這種變化是否出於自願,我都不清楚。我們都變了——我剛見你徒弟時,感到她眼裡有一種無憂無慮的散漫、自由,現在它凝聚住了,而且她的靈力更強。梁丘慕琬也是,她的改變最明顯,甚至有些矛盾,我說不出好壞:更果決的同時更搖擺不定了,更堅強的同時更脆弱了……但你沒有,山海,你沒有。唯獨你,一點兒也沒變。”
“……同樣地,我不知道。”山海輕聲說,“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因為時間對你我來說過於漫長,當下的每次眨眼,每次呼吸,都微不足道。”
被提名的慕琬在裡門邊上大氣也不敢喘。他們應該沒注意到自己,她還是心慌得不行。因為離得遠,她沒聽得太清楚,不過是隻言片語。可她從那些破碎的字詞中聽出一種不安。這種不安是雙方的,算上她,是第三個。
“時間於我而言,流逝得足夠久,我對它並不敏感,倒也沒變太多——希望如此。隻是以後若有機會將它們暴露出來,你們未必受得了我。”
“那,借用你的話。”山海輕歎,“受得了的就受著,受不了誰也彆強求誰。”
“我不想等事情變糟以後再補救,來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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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已經走了這麼遠了。”山海道,“這麼遠了。”
“是啊,這麼遠了。”施無棄微微垂下眼瞼。
氣氛無比壓抑,仿佛雷雨雲已然降臨。夜間的黑暗太過濃烈,幾乎要把僅剩的光亮也驅逐出這個世界。
“你要走嗎?!”
黛鸞突然衝上來,讓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慕琬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趴在門口和自己一起聽的,她試圖將她抓回來,但晚了一步。於是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現身,這令後院的兩人十分尷尬。他們迅速在腦內將先前的話過了一遍,評估方才的語氣和音量。實際上慕琬的確聽到的不太多,但黛鸞就不知道了。她的五感總是比普通人強出太多。
“你怎麼突然這麼說?”施無棄忽然就換上了曾經那張帶笑的表情,反應之快令山海為之側目。所幸,他自己的表情向來就不豐富,倒也不需要掩飾什麼。
“我好像聽到你們討論地獄道的事。”黛鸞並沒有暴露慕琬,“葉月君讓我叫你們一起談談接下來該怎麼辦……你們到底在聊什麼?”
“沒什麼,隨便感慨一下罷了,你個小丫頭怎麼這麼敏感。”
施無棄笑著回答,目光卻迅速掃過了慕琬。她渾身一個激靈,知道他相信了黛鸞的話,但因自己的不表態而產生些許懷疑。她連忙說:
“我隨阿鸞一起來的。看你們在說話,覺得不便打擾……”
既然阿鸞先前“袒護”了她的“偷聽”,現在應該也不會揭穿她。果然,阿鸞什麼都沒說。她覺得自己得找個機會,問問阿鸞他們到底都說了些什麼。慕琬不是熱衷於窺探他人秘密的人,可她意識到那兩人說的話題很重要。越是瞞著其他人,越是令人擔憂。
其他人聽到動靜,陸陸續續走過來看。山海打著圓場,把大家都勸回屋子去了。
夜太深了,偶爾有夜間出沒的鳥蟲很低地飛過。說不定天一亮就會下雨。
在距離這裡很遙遠的地方,泡濕透的一團褐色雞毛在河裡流淌,掠過一個美麗的影子。河邊有美麗的女妖,正在黑暗之中對著破碎的水影梳頭。她哼著輕快的歌。
“你看上去也是樂在其中啊。”身後閃過一瞬的火光,“今天看上去很悠閒。”
女妖熱切地轉身,重新戴上兜帽,理了理披肩,對來者躬身行禮。
“嗯!因為今晚他們不會去。”
“這麼肯定嗎?你編的故事可真精彩,我都差點信了。”
淡淡的煙霧飄到她臉上,透著一股臟兮兮的蜂蜜味道。
“沒有人會懷疑的。”
“你最好彆讓那個女的看到你……隻有她認識你。”
“嗯。但是沒關係,我有辦法對付她的。”
“那樣最好……你過來,我有個東西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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