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亂酒的援軍來時,隻趕上收拾殘局。他們發現了她,和炕上焦黑的兩個屍體。
按理說戰火中死的人很多,但就這樣安詳地躺在炕上的很少,幾乎沒有。人們多半是慌亂逃竄,四處尋找掩體的。軍中的軍醫後來在君大將的授意下解剖了屍體,發現這一男一女的肺是乾乾淨淨的——在火焰點著屋子之前,他們就已經無法呼吸了。
君亂酒沒有往不好的方麵想。畢竟,中央擺了個火盆,他在後來詢問時傲顏也沒什麼隱瞞,一五一十地說了當時發生的事,於是他很容易就能想明白。軍中都是粗人,沒人追究這種事,隻當她是幸存者。將軍和軍醫都善良地隱瞞了這個秘密。再後來,伴隨她的成長,她對那天的記憶愈發模糊了,君亂酒便扯了一個粗製濫造的謊,混淆她的視聽。
“我確實快忘了,直到某一次我在戰場外聽到一個女孩聲嘶力竭的哀鳴……他們不讓我過去,直到廝殺結束我才能隨著後勤收拾殘局。我最終沒有找到那個女孩,不知是死狀太慘還是逃了,或者被俘,都有可能。但她的尖叫在我的夢中反複出現,於是我想起來,在那天戰爭結束後,我看到雙親的屍體時,的確也發出了一模一樣的呼喊。”
君傲顏說的很明白,很坦誠,就像對她養父如實交代時一樣。儘管此時,她已經十分清楚這一切都意味著什麼——她殺了雙親,用密閉的空間、燃燒的炭火盆、充足的時間。她自己本會遭遇相同的命運,但諸多“不巧”凝聚成了天大的“巧合”,讓她僥幸活了下來。隻是這樣不知對她而言是得救了,還是更加漫長的懲罰。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接著,是漫長的沉默。祈煥難得沒對彆人的敘述做出什麼點評,白涯也沒更多反應。他們隻是思考——沉默——思考……和更長久的沉默。
遠處又傳來鳥雀的怪叫。他們的聽覺都清晰了些,或許是那些妖怪尖叫的影響淡了。
“得知這個故事,我很抱歉……”祈煥小聲說,“我沒有彆的意思,但,君姑娘您覺得,這一切與你在戰場上的表現,有何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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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君傲顏聳聳肩,“也可能關聯很大。我不喜歡與人為善的部分……雖然我可能比較擅長,但心底裡並不喜歡。我喜歡——”
“廝殺。”
“對,廝殺。”君傲顏坦率地點頭,認同白涯的用詞,“它更簡單,更純粹。我就是單純地想讓你死,沒彆的。不需要像我爹娘一樣,從小數落我、膈應我,變著法讓我難受。和君亂酒在一起生活後,我才發現其實人和人的關係挺簡單的,用不著日夜察言觀色,提心吊膽。與大家熟絡之後我才發現,原來有話是可以直說的。所以我更喜歡戰場這個地方……不用勾心鬥角,不用漫長地揣摩對方的心思,所有的判斷都是一瞬間完成的,誤判就會受傷,就會死。這很好,殺意是惡意最純粹的形式。善與惡都有很多種表達,但最充滿敵意的直接的方式,就是想置對方於死地。”
抬起頭,月亮不知不覺間挪動很多步,星星也悄悄溜了一段距離。白涯忽然拿起刀,仔細地看著其中的一把。就這麼舉了一會,他放下了,同時張開嘴。
“後來君亂酒不讓你上戰場……和今天的理由也一樣吧?”
“嗯,我想是的。”君傲顏點了點頭,“我拿著刀衝過去的時候……我有些害怕。不是退卻了,而是害怕我為此感到興奮。我覺得我不像自己了,我和過去打下手時相比,我不是我。但可能……這才是我。後來的一切也佐證了,那樣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哪樣?”祈煥茫然地比劃著,“是說揮舞陌刀縱橫沙場麼?那年你還不滿二十。”
“不錯。我從小粗活累活乾的不少,挑糞都做過。所以我體格更好,更結實,也比其他同齡的女人甚至男人有勁得多。加之我爹訓練有方,還教我讀書識字——這在軍中很難得。我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白涯吹了吹刀刃,發出金屬的輕鳴。他抬起眼,瞥了君傲顏一眼。從他的視線看過去,君傲顏的臉有一半在刀刃之上,一半被隱藏了起來。
“他害怕了,對嗎?他害怕了,把你養成這個樣子。”
“他從來什麼都不怕的——唯獨怕了我。雖然那時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已經忘了,但他確信,那一刻我斬馬而來時的表情,分明是笑著的。”
“笑著的?”
“笑著的。”
祈煥怔怔地看著她,仿佛第一天認識似的。白涯還是不說話,隻是放下了刀,突然也隨著他們的對話冷笑了一聲。
“嗤。果不其然……笑著的,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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