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無關緊要——我也不想告訴他們,祈煥的嘴準保跟炮仗一樣炸個沒完,傲顏也是沒法開口說的,何況她根本沒與我們一道。至於柳聲寒,若不是她與霜月君認識,我倒覺得值得一講。隻是他們關係看上去曾經很緊密,我便知道,是萬萬說不得的。不論她是否會告訴霜月君,讓她知道,終歸不是好事。”
“我這傻兒子,倒是很清醒嘛。”
海風吹起白砂的衣擺,輕飄飄的。白涯覺得他爹的衣服好像一身龍綃。之前的夢裡他也是這麼一身嗎?他不記得了。畢竟這隻是夢,無關的信息總是拚湊得很將就。
“我必須清醒……必須一直清醒。”
“你已經很累了。就算偶爾休息一下,也沒什麼不好,更沒什麼人怪你。”
“我不能休息。”
“……”
父親的歎息消融在風聲裡,白涯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更想知道,為什麼在這場夢中,老爹始終背對自己,從來不轉過來,頭也不回。他知道,隻要自己站起來,走進海水中,到他麵前就能看到他那張熟悉的麵孔了。之前的夢裡他也不是沒見過。但白涯此時不想站起來,他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夢裡的自己不想。因為很麻煩,因為褲腳會濕,因為沒必要……誰知道因為什麼。
“你其實在責備自己。”他爹忽然說,“隻是你自己都沒發現。比如駙馬的事,你還沒有放下。你看到他死時的慘狀,儘管與你無關。”
“嗯。”白涯輕易地承認,“我當時其實沒那麼難過,不如說,震撼大於悲傷。但在得知他是為了太後才背井離鄉,我就覺得……怎麼說呢,太後對他而言真的意義非凡。”
“廢話,他沒得選。不少男人都覺得,孩子得有,老婆死了換了就是。”
“的確如此。但很少有人想,見都不曾見過的孩子沒就沒了,妻子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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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白砂聳聳肩,“不少人還天天抱著孩子說自己命苦,說孩子可憐,馬上又續了弦,把自己感動壞了。美其名曰是為了孩子。兒子也罷了,若是女兒,命苦得很呢。唉,其實我跟你娘當時希望你是個女娃來著……”
就算在夢裡,白涯的太陽穴還是不可製止地跳了一下。
“你說一萬次了……”
“哪兒有?也就百八十回吧。”白砂捋了捋胡子,“女兒肯定像你娘一樣,好看又好帶,吃的也少。就怕生了個兒子比老子還難管教。我小時候,每次都能把你爺爺氣出個好歹來。不過——你這臭小子還算是省點心,隨媽,哼……就是吃得太多。”
“……個老東西。”
“你說什麼?”
他爹似乎是回頭要揍他了,他下意識像兒時一樣忽然低臉捂頭。停了一會,沒什麼反應了,白涯挪開雙手,發現他爹還是背對他,麵朝大海。
“你對泉姑娘,可真是心狠嘴毒。我還以為你天天吊著臉,跟你娘一樣,一點也沒繼承你爹的幽默,這輩子肯定沒姑娘喜歡。”
“哪兒來的話?您真當我傻,不知她的意思?”白涯撈起一把沙子,微微鬆開手,感受它們緩緩從指縫溜走,“她太小了,什麼都不懂。異族之情,怕也沒什麼好結果。看看迦樓羅與迦陵頻伽就知道了……父母處理不好的事,都讓兒女承擔,自然會釀成大錯。”
聽了白涯這話,當爹的忽然不說話了。他沒有回應,但身體確乎是僵了一下。白涯自知說錯了話,惹得他爹尷尬。但話也沒說錯,他當然不打算道歉,隻是……
“我沒說你們。”他想了想,又將手塞進溫暖的沙子裡,“你們……都很好。也都不容易。可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找到您?傲顏和他爹,大概已經冰釋前嫌了,我卻連您一根頭發絲都沒找到。是死是活,老東西也沒個準話。”
白砂輕輕笑了幾聲。
“你老子就在你心裡。”
“彆淨整這些虛的。”
白涯抱怨著,他爹又不說話了。老家夥挺直了腰板,忽然朝前走去。前方是一望無際的湛藍的海水,白砂卻沒有猶豫的意思。直到海水沒過他的腰,白涯才有些著急。
“你去哪兒?”
白砂停了一會,繼續向前,任由海水繼續上漲。白涯急了,他站起來,不知何時雙腳陷入在細膩的沙子裡,怎麼也拔不出來。他奮力地掙紮,想追上前,卻寸步難行。白涯感覺這水像是鑽進自己喉嚨裡一樣難以呼吸,而不是他爹。眼看著海水淹沒了他爹花白的頭發,他伸出“手臂”揮了揮。天光之下,那柄鋒利的鐵臂亮得刺眼。
白涯忽然從夢中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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