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三歲的少爺即刻改口,話裡話外卻透著冷靜。沒有觸電似的大聲喧嚷,也沒有驚惶失措以至失聲,隻是簡單地看著他們,平淡無奇。見他還真是一點也不驚訝,佘氿與解煙對視一眼,一前一後走進屋內,來到他的榻前。
這屋子很大,幾乎整個平層都是打通的。但空間再寬闊,沒有雜物是填不滿的。這一層亂七八糟,無序中透著有序,有序上又蒙著新的無序,看起來就像是那種收拾好了、打亂、再收拾好、再打亂。循環往複,不厭其煩,樂此不疲。
佘氿就這麼踩在碎瓷片上,發出哢嚓的破碎聲。解煙腳下卻很安靜,仿佛她輕到隻有一層空殼,被幾個碎片抬起來了似的。少年掃了一眼,冷笑一聲:
“哼,進我的房間可是要脫鞋的,把庭院的臟東西帶進來,真不嫌惡心。有娘生沒娘教的東西,這點禮節也不懂嗎?我不管你們是誰,到了我的地盤就要聽我的規矩。”
解煙紗巾下的唇角勉強勾起來,眉梢微皺。
“也真稀奇。你怎麼不問問,你樓下的看守們是如何被放倒的?”
“這不都做給我看了嗎?”他攤開手,順手指了指地上差不多同齡的小廝,“問這種問題,真不知是你傻還是我傻。”
這囂張的臭小子可真是令人生厭。走在街上,恐怕狗都不樂意多看他一眼。佘氿反而笑了一聲,解煙倒真沒聽明白,究竟是真心的喜悅呢,還是氣極反笑呢。
佘氿蹲在床邊,托著一邊臉看著他。這小子的確連容貌都與縋烏相近——或許是兒時的縋烏。不過,他們的相遇可並不是從那種時候開始算起的。佘氿確信,這絕不是自己私心才這麼覺得的,因為他身上的確有那蛛妖的影子。說不上是縮小的他,但除了麵容,還有那神態、那氣質,這股子討人厭的勁都和那蠻不講理的蜘蛛精彆無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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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裡微微歎了口氣,但沒有表露出來。除了膚色是人類那樣白而普通,他的唇角下那枚黑痣,都和昔日友人的一模一樣。他感覺有點恍惚,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這麼靜靜地看著。舊友生前他還從來沒這個機會。
佘氿也不曾想,這皮囊竟與記憶中的影子能如此輕易地重疊。
“你看你爹呢?彆一副我死了的樣子瞻仰遺容可以嗎?可真是恪守孝道。”
解煙可有點兒想笑,但一想到這鬼東西下一刻說不定就要拿自己開涮,就算了。萬一自己忍不住,當著佘氿的麵兒把他吃了,那這位同僚可會和自己沒完沒了。皋月君會困擾。
佘氿一巴掌按在臭小子的頭上搓了一把,寬宏大量地原諒了他的出言不遜。解煙倒是清楚得很,這貨忍得了一時,定然忍不了一世。看他能憋到什麼時候。反正是自找的,打碎了牙,當然是自個兒咽下去了。
小少爺不客氣地將他的手打開。
“你大可以對父親放尊重點。知道你爹姓什麼嗎?”
“知道,但不重要。”佘氿怪異地輕笑一聲,“反正你以後也用不著這個名字了?”
“憑什麼?你說了算?我可是很中意我這名字的,尤其是姓。”
“啊……這個呀。”不忍打破舊友重逢畫麵的解煙,突然在此時開了嗓,“我們確乎是知道的。您母親是個聰明人,想方設法才帶著您混進了這座宅子。也就是五六年前的事吧。她倒是個聰明人,我很感興趣。不如,抽空告個彆?”
“你們想殺我,想殺她,還是要殺這院子的主人?”小少爺抬起了眉,輕易將殺伐的字句掛在嘴邊,“如果是後者,我建議冤有頭債有主,彆來找我麻煩。你們該不會以為我對他有什麼……所謂尊敬之心吧?想多了,他壓根不是我爹。”
這似乎是他們知道的情報外的事。佘氿和解煙短暫地對視,又齊刷刷看向他。
“你什麼意思?他十三年前與你母親私會,那時候你娘還是個不知名的角色。後來她便有了你。這宅子的前一個女主人,因生不出兒子,才被你娘借機領來上位。按理說,他必然是你的父親才對。否則他憑什麼對你這麼好呢?有錢人家,一定早想辦法證明這血脈了。”
“我明白了,你是真傻。空有張好臉皮,腦袋裡卻爛了。”意料中的嘲諷被潑在解煙身上,他漫不經心地說道,“法術都可以破,什麼認親的流程和消息,也能做手腳。我了解我娘,她不是個聰明人,但是個懶人,知道出賣身子就能賺錢。我生父究竟是誰呢?我不在乎。我娘雖然傻,卻好煽動。若不是我五年前勸她來這兒‘討回自己應得的’,我們娘倆還不知在哪兒吃糠咽菜呢。嘖。”
兩位造訪者都不說話了。若是真事,的確是他們失算。但十二歲孩子的話,能信麼?
然而也不像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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