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怔,還有些晃神兒。她覺得眼前平靜的景色還在運動一般,臉上還有著幻覺似的風在起伏,走起路來也輕飄飄的,像有氣流襯著自己。地上隻有淺淺的枯草,沒有太多植被,可能這裡實在太高了,但又不至於能積雪。這裡也沒有路,或者說,到處都是路。
吟鵷一直低著頭,隻管看腳下——她向來如此。隻是沒走多久,水無君忽然止住腳步,輕輕地咦了一聲:
“你怎麼在這兒?”
“早些時候我心有所感,起卦占到你們此時前來,便到此迎接二位。”
這是一個陌生的男性聲音,她不好形容。但若是初雪消融是有聲音的,那一定是這樣。吟鵷還有些迷糊,她晃了晃腦袋,隨著聲音往前看過去。
那裡站著一個……看不出年紀的人。他的麵容很年輕,像是俊朗的青年,雖披著一頭霜色儘染的長發,那白色卻不似老者一般枯槁,更近於新落的雪,或白鶴最純淨的翎羽。他的神色很淡泊,絕不像年輕人,乃至太過高遠出塵,不像世間之人了。明明就站在不遠處,吟鵷卻感覺他很遠很遠,遠到隨時要飄然而去,融入天上雲間。可他又顯得親切,對著故人露出淺而溫暖的笑意:
“水無君,我們許久未見了。”
“確實有些時日不見了。不過,凜天師看起來,還是和以前一樣年輕。”
凜天師聞言卻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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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如此,即便作為仙人,我也到了風燭殘年之時。”
說起這樣的話,他也沒有什麼遺憾慨歎之意,僅僅是如此平靜地敘述罷了。語畢,那雙眼睛便淡淡地向她們一掃:
“這位就是……仙鶴來信時你向我提起的那個孩子?”
吟鵷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腦袋,往水無君身後避了避,不知是羞怯於生人,還是忐忑於觸手可及又未知的希望。水無君低下頭,伸手生澀地為她捋了捋吹亂的鬢發。
“是了。我仙術不精,隻能帶她來這裡,看看你是否能幫這個忙。”
“你與我談及的事情,可能的成因有許多。我需要從這位姑娘了解更多,才能根據具體情況進行辨識,方知該如何解決。”凜天師走上前,垂眼虛撫了一下吟鵷發頂,輕歎了一聲。
“你們先隨我來。”
她們跟著凜天師向著與來路相反的方向走去。沒多會兒吟鵷就看見了一處不大的小院,簡樸素淨,很符合對於隱士居所的想象。院子裡空蕩蕩的,隻有些簡單的木石桌凳,看不到任何侍奉的仆役或弟子。
“這是我修養的地方。”在前邊帶路的凜天師推開院門,他仿佛讀到了她的所思所想,開口說道,“平日都是我一人靜修於此,鮮有訪客,隻是自己打點簡單的起居。吟鵷姑娘的事,我不敢拖延,茶飯招待隻得不周了。”
“無妨。”
凜天師將她們帶進了一處側室,裡邊的陳設也極為簡潔,有幾個蒲團,一張矮幾,擺著些筆墨、黃紙與朱砂等物。吟鵷挨著水無君坐了下來,聽她與凜天師簡要地複述了自己的事情,從出生時接生婆的異樣,到最終最近的一場悲劇。凜天師偶爾就細節追問一句,更多的時候,隻是在低頭沉思。他長長的一生裡,想必經手過了不少玄奇古怪的事物,興許也曾見過類似的情境,卻難靠三言兩語便下斷言。直至水無君話音落畢,在一陣沉默後,凜天師看向了吟鵷,溫和地詢問:
“吟鵷姑娘,我欲取你一點指尖血,畫符布陣,探知一些你我未知之事。也許是你曾接觸的人與物,或是更遙遠的前塵……你可介意?”
她當然是不介意的,不如說當前的代價比她預計要付出的輕了許多。她搖搖頭,伸出了纖弱的手。凜天師看到她的手後,發出了一聲細小的輕歎。她大概知道,比起彆人,自己的手太細、太白。那是自然的,她一天到晚待在屋裡,終日不見陽光,比彆人白出一大截當然正常。其實待院裡沒什麼人時,是有丫鬟前來開門,讓她出來活動活動,曬曬太陽。她出來過幾次,覺得無趣,便重新走進屋子了。屋外隻有一成不變的景色,一年四季都足以從窗裡看到,一花一木她都了如指掌。更讓她受不了的是,這種行為當真和遛狗一樣——她感到難以言喻的冒犯,卻無可奈何。長輩們想起來了,覺得可憐似的施舍一個放風的空隙,又趕忙攆回圈裡去。雖然誰都沒有這個意思,但她知道,連那些丫鬟也會在心中這麼可憐她。她隻覺得自己是個籠中之鳥。關了太久,自個兒也不願意出去了。就像即使籠門打開,栓在腳上那條細細的鏈子也永遠無法掙脫。
至少當下,鏈子是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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