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緗畏懼而警覺。她從沒見過這個人,隻看得出他是個白鷺的妖怪。
「抱歉……」
滄羽始終背對著她,隻是輕輕轉過頭,臉上透著說不出的疲憊。阮緗愣住了,她分明看到,這個妖怪的雙目呈現白色,瞳孔幾乎淡到透明。很顯然,他是看不見的。至於如何尋到這裡,如何辨認此地有人,恐怕全憑妖怪對靈力的嗅覺。
「怎、怎麼回事?等等,那是——」
滄羽未能完全遮擋住他護著的東西。從他身側,阮緗分明看到焦黑的什麼,並不成型。但她很清楚那是什麼。驚訝之餘,她站起來暫時離開皋月君,踉蹌地向前幾步。
「卯月君受傷了。很重很重的傷。但是,不用擔心……他會恢複的,隻需要一點時間。」
阮緗驚異地用雙手捂住臉,並非出於恐懼。皋月君將阮緗蓋在自己身上的「毯子」輕輕掀開,示意她說:
「拿去吧,他會更需要這個。這能讓他好得快些。」
是神無君留在這裡的,屬於鮫人的衣帛。阮緗聽話地接過來,卻發現這織物之下,皋月君的身軀已經幾近透明。她僅有一層形似幽靈的、色彩不均的人形輪廓。甚至可以說,她連人形都要無法維持了。在她的邊緣呈現出奇怪的扭曲,就好像構成她的線條與顏色隨時都會逃之夭夭。阮緗本想將衣服蓋回去,她隻是用眼神說不必。
「還有一人嗎?您是,鬱雨鳴蜩麼……我看不到,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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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還有一人……不知她到哪兒去了。」
的確,紅色的浪潮奔襲而來時,阮緗分了神,沒注意到葉雪詞到何處去了。至於皋月君,維持她自身存在的靈力太弱了,尤其在雙目失明的情況下,滄羽並不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她的存在。他接過阮緗遞來的東西,抖開平鋪在卯月君的身上,就像用白布蓋住死人似的。隻是這並非純白的布,卯月君也不是什麼死人。他的生命力在緩慢地恢複,卻遠還沒有到能開口說話的地步。
「他究竟是,怎麼弄成這樣……」阮緗憂慮地說,「難道說,影障正是他——」
「是他。我本不該直視太陽,」滄羽淡然道,「但也彆無他法。他已做到這個地步,我怎能置身事外。」
阮緗說:「你的眼睛,一定有辦法治好的。歿影閣肯定能……」
「這不重要。」滄羽隻是搖頭,「我所注視的,並非凡物。離得那樣近,隻是燒壞一雙眼睛已算得上幸運。卯月君忍受蝕膚、蒸血、焚肉、灼骨之痛,才換來此地的解放。不過我們也未曾料到,三足金烏之卵,竟會孵化出這些可悲之物……」
「……?」
阮緗暫時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麼。莫非,是在說這漫天的烏鴉嗎?她抬起頭,望著這些自由的黑鳥。原來它
們的出現,是因為驅散影障的蛋的孵化。但可悲又從何說起?她將茫然的目光投向皋月君,希望能得到答案。
「他也做出了這樣的這樣的選擇嗎……」
「什麼選擇?」阮緗不解。
「記得我們供養青鹿的法術麼?儘管我們都已無從得知,南國蟒神的地宮裡,究竟刻印著怎樣的陣法。但清和殘花留下的痕跡,已足以逆推出許多值得學習的東西。換句話說,我們正是將當年迫害無常之物,親自作用於我們自身。想必羽乏槐荒也是做了一樣的事。誰又會說,這不是一種傳承呢……」
「我也佩服,卯月君真是狠得下心來。」滄羽苦笑道,「也好,不必他敬仰之人來做出如此殘忍的抉擇。至於他自己,他甚至沒有太多猶豫。真不知怎麼想的……要等這陣子過去,好好問問他才是。」
以自身為媒介,從人類的種群榨取源源不斷的生命力——這是那樣殘忍,也正是清和殘花所芥蒂的部分。第一任鶯月君雖然汲取了龐大的力量,卻是一個漫長累積的過程。卯月君準備的時間略微有限,但相較之下,喚醒沉睡的青鹿之靈並不需要太多。那麼孵化三足金烏的卵呢?孵化一個太陽?用幾乎可以說是一瞬的時間?
這很難做出精確的計算。隻是從卯月君如今這幅模樣來判斷……過載的靈流侵蝕了「媒介」本身,將他灼傷到如此境地,從各種意義上都難以和前二者相提並論。換句話說,不過是各有各的痛苦。
「這對人間的打擊也不容小覷。」滄羽輕歎道,「剛經曆了邪見之惡的浩劫,雖有不少老弱病殘活動受限,苟全性命。可獻祭的儀式過後,他們的生命,是最先被規則剝削到儘頭的……這漫天的烏鴉便是證明。又有誰來超度他們呢?」
每一隻烏鴉都是瀕死的、枉死的靈魂。而那些於此地被再度剝奪生命的鳥兒,將永遠失去輪回轉世的機會。每一個生命都沒有機會做出自己的選擇,因為並未有誰征求他們的意見。鴉群仍在鳴啼,哀愁、嘶啞。
不知是在為誰報喪——興許是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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