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滾蛋吧!”
趁梧惠發作前,莫惟明有所預料般一溜煙跑上樓去,步伐輕巧,一點也不像受過傷的樣子。徒留梧惠一人在樓梯口乾瞪眼。
“他們不能再深入下去。”
燭光在無風的台麵上安靜地燒著。火苗後是玉衡卿靜謐的臉。涼月君仍拿著書,心思不在這場對話裡似的。唯有宮正襟危坐,對師父的發言予以回應。
“是……要給他們找些麻煩嗎?設法讓他們中止調查?我感覺他們都是固執的人,常規的辦法根本不能阻撓。”
“我們不能再樹敵了,你不明白嗎?”雲霏微微搖頭,哀歎,“僅是維持與其他星徒表麵的親和,已經要耗儘力氣。你們的日子,過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安逸,但千萬彆忘了,當下的每一分每一秒,我們仍身處亂世。”
“我明白,但……也許可以拉攏他們。”宮轉而看向涼月君,試圖尋求支持。但他單單舉著書,仿佛事不關己,目光一刻也沒從書頁上挪開。她又說:“我們如今孤立無援,若能與他們交好,地位便更穩固些。名下的弟子也……”
“看來你沒有明白。”雲霏隻是這樣說,“我來換句話問你吧:你覺得當下,其他人對我們,都是什麼態度?”
“態度嗎……”
宮思忖道。她伸出手,掐著指,一個一個數著過去。
“拋開天樞卿不談。天璿卿與我們鮮少接觸,但常用新鮮的洋貨搶我們的客人。我們試過同她合作,但,她僅將範圍限製在了生意聯誼上。之前,他們還硬要與警察強闖我們的戲樓,好在商和徵穩住場麵。天璣卿幾乎從不離開自己的當鋪,對外麵的事不聞不問。隻是他與諸位無常關係甚好,情報網四通八達,我們比不上他。他不可信,因為他平等地做任何人的生意……天權卿,我們見不到,但昨天九方澤已——”
“天權卿什麼態度,倒是不重要。她隻是奶奶的玩物,九方澤更是虞家的傀儡。”雲霏打斷了她,“有思想的傀儡,依然是傀儡。思想是鈍器,斬不斷牽引的線。忽視他便好了。虞家迂腐守舊,時代的洪流自會將他們擊垮。隻是到了那時,我們須留意琥珀的動向……開陽卿怕是早就盯上它了。”
“好的。至於開陽卿,她父親手握軍隊……我們是絕對無法與他們為敵的。但他們致力於維護曜州的秩序,再怎麼說,不會對我們造成威脅。我們安分一天,他們就不會找我們麻煩。而瑤光卿,亦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我們駐守一方,無法輕易與她相遇。”
宮試探性地看向雲霏,卻從那平靜的臉上看出一絲微小的失望。她心往下一沉,等待師父說出正確的答案。
“你說的沒有錯,但都不是我要你明白的核心。答案其實很簡單……他們看不起我們。沒有一個人看得起我們。正因不把我們視為威脅,所以才靜置於此。沒有人找我們的麻煩,不是因為我們強大,而是因為我們什麼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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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所以我們必須儘早結盟才是。”宮攥緊拳頭,“我們是堅不可摧的一家人,但隻有我們是不夠的。大家都隻是……隻是普通人而已,隻靠吃飯的本事活到今日。音樂戲曲如今都不是法術或槍炮的對手。”
“唉……”
雲霏沉沉地歎了口氣。她最聰明的大徒弟也不知道她在感慨什麼,隻好靜靜地等。
“是了。但你認為,同盟就如家人一樣牢不可破嗎?靠血脈或生存技藝相連接的關係固然牢靠,可朋友、搭檔,這種東西永遠憑利益相連。當利益不一致時,就會各奔東西、作鳥獸散,甚至倒打一耙、反手一刀。但也不是什麼人都能成為家人,拉攏是不必要的。尤其你所拉攏的人,與你不是同一個專業領域,甚至在彆處比你更優秀的。這之間就無關生存技藝的連接了。況且,你會甘願再去做誰的學徒嗎?”
“不……您是我唯一的師父。”
“也是可以變通的,但,”雲霏話鋒一轉,“他們的技藝對你來說,當真是有用的麼?你認為一個醫生,一個編輯,能在你與其他人的對抗中帶來怎樣的優勢?給你醫病,還是對你的敵人口誅筆伐?他們是妖物,是黑道,是暴力機構。即便是落魄的虞家,也隻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無法選擇你的對手,但你可以選擇你的盟友。當然,即便是盟友——還是那句話,利益驅動下的感情,都是暫時的。”
宮明白了師父的意思。她點點頭,卻又麵露遲疑。
“可是……這又為何要對那兩人進行阻攔呢?我們不與他們聯係便是了。”
“有他們在,便有屍位素餐的可能。你沒看出來,他們是會招惹麻煩,卻不會帶來價值的人麼?就算沒有成為星徒,他們也隨時會給我們引來禍患。若他們再來……必要的話,就做些讓他們喪失行動能力的事。”玉衡卿又說,“動用法器也可以。你要知道,霏雲軒的樓主必須是一個殺伐果斷的人,才能護住家人的周全。”
“……”
宮還未回話,涼月君忽然放下書,隻是手還沒有鬆開。宮以為他對此持反對意見。
“您有什麼彆的想法嗎?”
“不,沒有。”涼月君微微聳肩,“挺好的。我一開始也不支持他們。我可不想遂了毒凶刑惡的意。況且事關莫玄微的研究,無底洞罷了。而且,讓他們離這些破事遠遠的,也是竹令龍吟的願望。上次讓梧小姐來找你們求助,也是他的意思。”
“……好的。”
“時候不早了,監督弟子們收拾一下,你也早點休息。”
雲霏說罷,整理了一下彎折的棉衣領,轉身回自己的房間。涼月君打了個哈欠,繼續在自己的小天地裡研讀樂譜。宮送師父回到寢房,獨自一人在門口站了一會。
她其實並不想當一個傳統意義上傷害彆人的“惡人”。她跟師父要學的,是保護家人。但師父教給她的,便是欲圖保護家人,必須時,就該傷害彆人的家人。這難道是有錯的嗎?她沒辦法反駁師父,但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卻不能說。因為為了家人付出一切的玉衡卿是不會錯的。
她必須強大起來,否則就像十八年前一樣。弱者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反抗也像笑話。
順著樓梯走下去,到了轉角,她發現師弟師妹都聚在這兒,連凍凍都在。商直直站著,叉著腰,像是在慪氣。對麵的徵大約就是罪魁禍首了。他坐在樓梯上,一手撐臉,朝上對她翻著白眼。角早就放棄當和事佬了,隻是抱著臂靠在牆邊。羽則席地而坐,把玩著客人送的幾枚豬骨頭,不亦樂乎。她和角一樣,早就對兩人的爭論見怪不怪了。凍凍認真盯著她手裡上躥下跳的豬骨,眼花繚亂,倒也不伸爪子抓。
見宮走下來,徵這才站起身,拍了拍身後的灰。宮問他們:
“你們不去指點弟子,都聚在這兒乾什麼?角,器物都清點過了麼?下次演出的公告,徵也擬好了嗎?商又和你吵什麼?羽師妹還在這兒玩呢?貓喂了嗎?練琴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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