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為什麼要被抓走?我看你明明是個可愛的孩子,不該是什麼作惡的妖怪呀。”
“我不知道。”她開始搖頭,“我不知道。我也覺得,大家應該都沒做什麼壞事。我以前也不知道什麼算壞事。現在,百骸主告訴我,大概就是威脅到彆人的利益,在那個人眼裡就是壞事了……說不準呀。我那時候更聽不懂了,我朋友們也是。但也可能,我們可以給彆人帶來利益……百骸主是這樣說的。”
梧惠聽明白了。這些天的書都沒有白讀。她已經知道,過去很多祭祀、施法用的器具,還有各種仙丹妙藥,都需要特定的妖怪的部分。就像如今的牛角的梳子、羊腸的琴弦、雞毛的撣子這類動物製品一樣,多數都會侵害動物的生命。妖怪又如人一樣,無法“圈養”。能這麼做的,得有像無庸氏那般天大的本事——放在今天,也是會被批判“不人道”的。但在那時,除器物外,在饑荒的年代,人類與妖怪互相捕食的事也並不罕見。
“也有和我一樣妖力不強的。”墨奕掰著手指,不知是隨手為之,還是當真在計數,“比如有一個朋友……帶著我,和鴿子、麻雀一起啄地上的穀子。然後它就被彈弓打死了。我和其他鳥兒及時逃走了。後來我才理解,是因為穀子是農民晾曬的,我們威脅了他們的利益。可是我們總要活下去吧?我永遠記得它的頭骨在我麵前被打穿的事,啪的一聲……”
梧惠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墨奕一定是悲傷的,但用孩子的模樣將殘酷的話語說出口來,讓她憑空生出一種空無的荒誕。她開始後悔和墨奕聊這些了,必須儘快轉移話題才是。
“現在你安全了,”梧惠安慰道,“不會再有這種事發生了。”
“是啊。它們,和那些危險的事,都不會有了。我已經很久很久沒再見過我的同類,百骸主說,我是最後一個了。雖然能和信任的人一起生活,但我還是時常覺得孤單。”墨奕抬起頭,用烏黑明亮的眼鏡注視著梧惠,問她,“你一個人,也會感到孤單嗎?”
梧惠不知道該怎麼說。
“偶爾……吧。但也習慣了。而且我的性格,就是喜歡一個人待著的。”梧惠認真想了想,“不過話是這麼說,我也沒有體驗過像你那樣,一個人很久很久……所以說不準。”
“我本來也習慣了。可是,這種感覺怎麼說呢……”
墨奕重新將麵前隻剩一半的茶杯端起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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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在一起,是一杯熱水。水變少了,溫度降下來了,是很緩慢的過程,不那麼容易察覺。但是把剩下的水重新煮沸以後,我就意識到,我無法接受重新涼下來……太冷了。倘若我沒有受到救助,依然一個人遊蕩——或者已經死了,也不會再害怕孤單吧?”
梧惠本就是那種很容易被感染情緒的人。她深深吸了口氣,又呼出來,試圖把胸口積攢的壓抑感儘數排出。但這樣做顯然是徒勞。不知多少年獨自一人的掙紮求生,這種話題如大山般沉重,怎是拂去灰塵的歎息能夠撼動的。
“所以,你才想看看那個拍賣品嗎?”她問,“就是那個蛋?”
“說是我族人的蛋,大約也隻是一個噱頭吧。可我還是會想親眼確認一下。不過就算是真的,大概也變成化石什麼的了……我不清楚具體是怎麼回事,隻是粗略在邀請函上看到這個。我想我不該看的,就算有什麼,他也一定會告訴我。”
“可能他是想去現場確認好……”
說完,梧惠也開始沉默了。她不知道說什麼才能安慰到她。或許乾坐在這裡隻會徒增壓抑。比起說什麼,不如做點什麼。
“要不,我帶你出去走走吧?”
“咦?”
“就在附近走走。或者……去霏雲軒附近看看。”梧惠沒忍住又歎息一身,“唉。雖然我們肯定混不進去,就是在門口瞎轉罷了。不過附近有挺多好吃的,要去嗎?”
墨奕連連點頭。她的眼睛比之前更明亮了。如果希望兩個字能夠具象化,大概就是她此刻眼裡的光彩。隻是梧惠有點擔憂,畢竟到那與霏雲軒一牆之隔的街上,卻不能進去,會不會讓墨奕更加難過。但不必她提出,墨奕便有些激動地說:
“如果真是我的族人,也許不用進去,我也能感覺到……這就夠了。”
於是梧惠不再多言,立刻收拾東西帶著她出門。此時,夜幕已完全降臨曜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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