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斯跟在朱玲和張立財身後,回到蘇婆家的宅院時,楊運東一行人還沒到。
慘白的太陽遙遙墜在西邊邈遠的地平線上,幾乎被霧氣吞沒。而在它完全沒入白霧之前,那茫茫的霧氣好像被沾了水的紙巾擦拭過的宣紙,寸寸稀釋、淡化、彌散。
村西的地界如同上古的遺存一朝解封,構成封鎖的物質並沒有憑空消失。雲氣如野馬般奔湧而去,在村東的道路上織起迷霧,灰白色的煙塵冉冉升騰。
齊斯沒有憂慮同伴安危的善心,他跨過門檻,目光落在原本躺著陸克良的屍體的角落。
新死的屍體此時隻剩下一個光禿禿的骨架,上麵沒有一條肉絲殘留,就像被肉食生物族群**過般光潔乾淨。
骷髏的表麵泛著新鮮的乳白色,在薄暮的熹光下瑩瑩發亮,讓見慣了骨標藝術品的齊斯都不由暗自讚歎。
周依琳坐在骷髏邊,無聲地抹著眼淚,聽到腳步聲,她嗚嗚地哭了起來:“我想給陸叔叔移個地方……不知道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齊斯“哦”了一聲,並不打算搭理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孩。他踏著乾枯的土地,徑自往宅院深處走去。
蘇婆剛好笑嗬嗬地從主屋裡迎出來。
哪怕確定這個老婆子早已死去多時了,齊斯的神情依舊如常。他麵不改色地盯著前者的眼睛,問:“這裡有可以洗漱的地方嗎?”
蘇婆愣住了。
接著她就看到眼前的青年目光冷了下來,一字一頓道:“我要洗澡。”
十分鐘後,齊斯站在柴房裡,終於如願脫了身上沾滿黏液和塵灰的襯衫和長褲,將自己泡進盛滿熱水的浴桶中。
他舀起水從自己的頭頂澆下,被水珠迷蒙的眼前一會兒清明一會兒模糊。
恍然間他看到了自己蒙了一層翳的眼眸和柔和得辨不出線條的麵容輪廓,寸縷的陌生感在思維底部滋生,他下意識抬手撫上自己的臉,觸感微涼。
“常胥,你沒有換洗的衣服吧?我在屋裡找了些來……”門外傳來周依琳怯生生的聲音,她已經止了哭腔,咬字還算清晰,“我給你放在窗框上了。”
思緒被打斷,斷口處的纖維隱沒在腦海底部渺無蹤跡。齊斯怔愣了一秒,垂眼笑著說:“辛苦了。”
聽到周依琳的腳步聲遠去,臉上的笑意才再度斂於一片麵無表情。
他起身走出木桶,抖落一地水珠,伸手撈起窗框上貌似整潔的白衣黑褲撣了撣,默不作聲地套到自己身上。
門外響起了喧囂的人聲,應該是楊運東等人回來了。
齊斯推開柴房的門扉,抬眼便看到了宅門正當中背著紋身女的楊運東,以及他那張陰沉的臉。
回宅院的路上,沒有防衛需要了,楊運東便接替趙峰背起紋身女,這一路走來竟也沒流露太多疲態,隻是眼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愁。
他沉聲說:“進不去,祠堂門關了,說是隻在上午開。”
跟在後頭的趙峰點了下頭,表示前者所言無誤。
紋身女比起在村長家那會兒,身體異變的程度進一步惡化,她的雙腿無力地下垂,如同軟體動物的觸手那樣軟嗒嗒地懸在楊運東的腰側,往下滴落肉色的黏液。
她已然神誌不清,嘴裡含含糊糊地念叨著“老娘不怕你們”之類的胡話,也不知在深層的夢魘裡遭遇了什麼。
她肉眼可見的沒救了,但人類這個物種總是喜歡對同伴施加無效的過度搶救,以求心安。
哪怕明知道紋身女之前害死了和她同房間的陸克良,也沒有人會在此刻從頭到腳笑她一通“惡有惡報”。
楊運東從餐桌邊拖了一把凳子到牆角,將她的身軀靠在上麵。
由張立財背回來的裝神肉的包裹被安放在同一個牆角,楊運東用樸刀削了一片神肉送到紋身女嘴邊,後者嘟囔著“不吃”,將頭彆到一旁。
她牙關緊咬,一時間什麼都喂不進去了。
齊斯眨了眨眼,沒來由地想,原來不管一個人活著時多麼蠻橫罪惡,將死之際都是這樣的脆弱。
他想到了那個昔拉的男人,想到了自己收藏室裡的那些藏品,接著想到了早已死去多時的父母……
哦對,他沒有親眼見到那兩人的死,他去的時候現場隻剩下兩堆辨不清外貌的爛肉了。
“飯做好了,快來吃吧!”蘇婆扯著嗓子發出一聲吆喝,她搖晃著身形,從柴房旁邊的小廚房中端出素菜來。
玩家們沉默著向餐桌的方向聚集,經曆了一天的波折,親眼目睹同伴的死去,誰也無法保持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