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的響動刺入夢境,本就浮動在雲霧中的場景刹那間崩毀,散落的碎片沉入思維殿堂的角落,渺不可尋。
齊斯睜開眼,看著近在咫尺的血泊和腐屍,悠悠打了個哈欠。
命運懷表的指針指向九點整。
將明不明的燭火照亮視野,齊斯看到最靠近外側的幾具屍體笨拙地從地上爬起,彎腰弓背地走向門口。
接著是中間的屍體,以同樣的姿態,一個接一個地站起,井然有序地走出暗門。
前兩批屍體儘數離開暗室,最裡頭的屍體才晃晃悠悠地向門口爬去。
齊斯所在的位置貼著暗室的邊緣,沒有阻礙到任何一具屍體的路線。
他安靜地等所有屍體都出了暗門,才從善如流地跟了上去。
所有屍體都是女屍,按照順序排列後,可以認出為首的是名為“徐晴”的孕婦鬼,也就是院長程平已故的妻子。
之前所有屍體都趴伏著堆簇在一起,如果不是站了起來,齊斯還真注意不到熟人。
孕婦鬼們排成一隊,隊列在狹窄的辦公室裡像蚯蚓一樣歪歪扭扭地盤桓,初能窺見夜間走廊巡邏隊伍的架勢。
齊斯墜在隊伍末尾,從神態到姿勢都無比合群,沒有一隻鬼察覺到群眾裡混進了個男人。
九點一刻,徐晴抬腳踏入黑漆漆的門洞,後麵的鬼接連跟上,齊斯低眉順目,亦步亦趨。
……
綠青蛙醫院,林辰掛了電話,手心的薄汗在話筒上抹了一層水光。
接電話的不是齊斯,而是孫德寬,言語遮遮掩掩,對齊斯的下落閉口不提,看著就心裡有鬼。
意識連接已經斷了半天了,結合在院長辦公室獲得的線索,林辰無比確定,齊斯出事了。
並且,他大概率不是純粹被鬼怪所害,而有玩家們設計陷害的色彩在。
不然,孫德寬完全可以實話實說。
林辰想起自己之前還對齊斯的狠絕頗有微詞,現在看來,反而是他太過天真和想當然了。
損人利己的屠殺流玩家客觀存在,唯有嚴防死守地掐滅每一簇不利的可能,才不會一失足陷入被動的境地。
九州公會的和平與合作宣言在血淋淋的事實麵前不堪一擊,林辰吞了口唾沫,舌底咽下一絲苦澀,下意識側頭看了眼身邊的女老師。
後者始終氣定神閒地坐在床邊看他,此刻扶了扶金絲邊眼鏡,平靜地問:“你有什麼想問我的嗎?我也許可以回答你的部分問題。”
什……什麼意思?
林辰又咽了口唾沫,心底泛起陣陣癢意,像是被粗糙的氈毛碾過。
女老師也不著急,隻優雅端莊地坐著,將手搭在膝蓋上,輕輕叩擊。
林辰的腦海中有萬千想法閃過,包括對方是不是發現了他和齊斯的聯絡,知道了他的懷疑。
任何一個推測都指向糟糕的結果,左右卻都不會變得更糟了。
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氣,問:“你怎麼知道禹琨和白曉薇的屍體在院長辦公室?”
“我在禹琨的屍體上安裝了定位道具。”女老師微笑著說。
她淺灰色的眼底依舊沒有情緒:“在殺死禹琨後,我將他的屍體和一具孕婦的屍體對調了位置,並將孕婦屍體手腕上的編號手環戴到了他的手上。”
這是不裝了、攤牌了嗎?
林辰領會到言語背後的意義,瞳孔微縮。
他看過不少電視劇和,知道當反派坦白自己做過的事後,不是要“死於話多”,就是要殺人滅口了。
以他和對方的實力對比,對方明顯不會死於話多……
女老師看著直冒冷汗的林辰,抬起手掌又下壓:“坐,我暫時不會殺你。”
暫時不會殺,是以後會殺的意思嗎?
林辰全身都僵硬了,好像被貓盯上的老鼠,身體卻不受控製地一步步後退,坐到床的邊沿。
女老師繼續說了下去:“你也許沒有注意到,一路過來,有很多人都在談論孕婦死於手術的傳聞。我不認為大規模的死亡會是一種偶然,傾向於認為有人需要收集屍體,舉行某種儀式。”
“你想不到這些並不怪你,因為知識和經驗的缺乏,你注定無法拓寬推理的思維,找到這條思維途徑。而我因為擁有更多信息量,在發現刷新機製後便確定了,這個副本中存在一處專門用於存放屍體的地方,和其他地方的規則不同。”
“我需要一具屍體來探路,找到這個地方。本來我打算利用已經死去的白曉薇,可惜等我再次去往她的死亡地點時,她的屍體已經消失了。我隻能將目標定為禹琨,並且用了一些比較複雜的手段殺了他。”
“我並不確定我的計劃能夠成功,畢竟男屍和女屍在科學的生理上和玄學的屬性上都大相徑庭。不過事情比我想象得要順利,禹琨的屍體成功在夜間站立起來,跟隨隊伍走到了某個地方。”
“我同時也驗證了一點,這個副本對屍體的取用隻看擺放的位置和手環上的編號。這也為我接下來的計劃提供了更多操作餘地。”
林辰的心隨著女老師的話語一寸寸涼了下去,進入副本以來發生的一切在眼前飛閃。
女老師在第二天獨自留下照顧青蛙,當天晚上玩家們就受到了孕婦鬼的襲擊;女老師在第三天隻身回到醫院,然後禹琨就死得隻剩下一地血泊……
他想要向後退去,身體卻動彈不得,隻能訥訥地問:“你殺死禹琨,僅僅是為了讓他的屍體探路?”
女老師歪了歪頭,好像在疑惑他為什麼多此一問:“林辰,我知道你是一個擁有樸素正義感的普通人,但你難道真的以為——會有人願意在無利可圖的情況下,為陌生的死者伸張正義嗎?”
“正義的定義乃至實例都是充斥悖論的偽命題,基於群體認同和維穩需要而存在。遲到的正義乃至正義本身,除了欺騙愚人、馴化群體外,沒有任何實際用處。”
林辰定定地注視著女老師沒有聚焦的眼睛,一種強烈的不適感在心底淤積,好像被海水灌滿了胸腔。
他可以理解普世價值觀和公序良俗的本質,卻從不打算成為玩弄和利用規則的一員,在蠅營狗苟中變得麵目可憎。
沉默良久,他問:“你到底是誰?”
女老師聞言,忽然笑了一下,是那種疏離、空洞而透明的笑容。
她用一成不變的平淡語氣道:“我不是任何人,也可以是任何人。當然,你可以暫且認為我是——”
“‘昔拉’。”(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