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屍體旁站定,微微欠身,用悲天憫人的語氣說:“他於昨夜子時死於倀鬼之手,按道理是要給那虎妖做犧牲的,不過相信有幾位義士在,不日後那規矩就要改了。”
齊斯扭過頭看他,微笑著問:“他真的是被倀鬼殺死的嗎?”
書生明顯地愣了一下,轉而苦笑:“隻能是倀鬼殺死的他。害人的不管是誰,都是倀鬼。”
兩句話意有所指,似乎在暗示什麼。
齊斯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一字一頓道:“我明白了。”
“送葬人到,諸位請讓道——”
吆喝聲自遠處響徹,經由鎮民們的呼應漸次傳遞,送葬的紙人騎著紙驢,晃晃悠悠地飄了過來。
它們持和昨日無異的姿態,搖曳著飄然落地,托舉起地上的屍體後,再度坐上紙驢,朝鎮外揚長而去,口中用尖細的音調唱著莊嚴的詞。
人群紛紛往兩側讓去,夾道而立,扯著嗓子應和:
“人有一死,入土為安——”
“為死者開道——”
肅穆的氣氛中,林辰的聲音經過靈魂葉片的傳遞輕輕響起:“齊哥,書生真的是因為知道得太多,所以注定要死去嗎?”
“誰知道呢?”齊斯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落在一個同樣作黑衣打扮的老人身上——蒼老的麵容清晰可見,與昨天那位書生有七八分相似。
他略帶幽默地說:“現在看來,所有書生都是一次性npc,白天當向導,次日就成了打更人,按照規矩被倀鬼弄死,剩餘價值榨得挺乾淨嘛。”
林辰沉默良久,喃喃道:“我聽說過,聯邦建立初期的大清洗中,被處以死刑的人的大門上會被畫上黑色的十字,等他們外出就用機槍朝他們掃射。
“這個副本中人形的稻草人應該就像黑色十字一樣,起到標記將死者的作用。‘倀鬼’陣營的玩家受陣營任務驅使,很容易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處刑人,殺死那些附身在人形稻草人上的鎮民。”
他做出判斷,不無悲憫地感慨:“能夠操縱副本機製的幕後掌權者借由玩家的手排除異己,這何嘗不是某種意義上的為虎作倀……”
齊斯聽完林辰的發言,眯起眼笑:“所以我現在很好奇,如果我們真殺了虎妖,接下來那位仁兄無處甩鍋,該如何收場。”
“殺……殺死虎妖?”林辰瞪大了眼睛,屬實沒想到目標能從“看虎妖一眼”上升到如此誇張的地步。
齊斯笑容不減,好像隻是平常玩笑:“說不定我們就成功了呢?畢竟你的運氣一向不錯,不是麼?”
兩人閒聊間,送葬人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視野所及的最遠處,吆喝聲飄散在風中,再難聽清具體的字句。
書生走到玩家們麵前,說:“時間不早了,我帶你們去找虎妖的巢穴吧。”
熱鬨看完了,踐行的流程也走過了,鎮民們陸續散去,原本水泄不通的街道又恢複了能夠走人的寬度。
一行人不再停留,折返回邸舍的方向,直接穿過一樓大堂,鑽入後牆的暗門。
暗門後的大片平地堆簇著如山的屍體,從二樓俯瞰時一望無垠的屍山自山腳仰視更覺震撼。
書生好像看不到那些屍體似的,麵色如常地從屍堆中間走過。
玩家們無法再像昨天那樣繞道,隻能強壓著心底的不適,踏在兩座屍山間的過道上穿行。
兩側半腐爛的屍骨如同地獄的布景,夾道歡迎遠道而來的玩家進入死亡的領域。
齊斯放慢腳步,走在隊伍最後,挑了兩具還算完好的屍體粗略檢查了一遍。
一具死於刀傷,一具死於火燒,皆死於非命,卻並非葬身虎口。
“前麵就是了。”書生在屍堆的邊緣停步,遙遙一指被霧氣籠罩的竹林。
潔白的石子從林間小徑中延伸,在竹林的範圍外拖出一小截,像在邀人進入。
書生杵在原地,怎麼也不肯再前進一步。
已經走到這兒了,沒有打道回府的道理。玩家們索性繞過他,沿著蜿蜒的小徑,排成一隊走進竹林。
在玩家們進入後,林中本就濃鬱的霧氣變得更加濃鬱,三人才又向前走了沒幾步,回頭就見白霧封鎖了來時的路。
朦朧的乳白色時濃時淡,為整幅畫麵渲染一種夢境的虛幻感。
密密麻麻的竹子橫斜交叉,將路途阻隔得撲朔迷離,舉目四望隻能看到大團的幽綠色,不知潛藏何物。
“我在這裡。”仇心的聲音在前方遙遙響起。
玩家們由唐煜打頭,順著聲音的指引,踏著一地細碎的白石頭,繼續深入林間。
“滴答、滴答……”
水滴聲淅淅瀝瀝地響,粘稠的血腥氣撲麵而來,夾雜著動物涎水發酵的腥臭。
玩家們抬眼看去,隻見一具被咬掉半截的屍體從竹梢上掛下,臘肉似的無風自動,向下流淌深紅色的黏液。
一身紫衣的仇心就站在屍體邊,回身衝幾人招手:“你們過來吧,虎妖的巢穴就在那邊。”
唐煜不疑有他,幾步走到仇心身邊,朝仇心麵向的方向望去。
殘留著肉渣的人骨零星散落,有的半埋在地裡,有的高掛在竹子上。
慘白的骨架東一塊西一塊,長長地鋪滿一整條小徑,通向霧氣蒸騰的竹林深處。
冰冷刺骨的妖風吹來深林中的聲響,在罕有的小塊空地的上空回蕩。
嘎吱……嘎吱……
咀嚼人骨的聲音清晰而鮮明,令人毛骨悚然。
“嗷嗚——”
虎嘯引來大地的震顫,轟得人鼓膜發脹。
短短幾秒間,聲音飛速地向玩家靠近,伴隨著重物踏碎竹葉的“沙沙”聲。
玩家們各自拿出保命的道具,隨時準備發動。
林辰將黑傘在身前撐開,目光死死地盯著顫抖不已的深林。
沙沙、沙沙……
白霧被激蕩的氣流撞散,一隻巨大的頭顱從霧中探了出來,齜開尖利沾血的牙齒。
屬於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