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再拜,說道:“以臣愚見,隻需將青苗法中條例,限定為兩分利息,且不許攤派、強借即可……”
“康國公則以為青苗法還細細檢討,詳細條貫,並從中樞選派朝官,去往地方監督青苗法條例,旦有人違法抗命,即刻彈劾……”
“東平郡公則認為,或許常平倉法更妙,不過青苗法若是改動合適,也能接受!”
隻聽著官家站起身來,似乎踱了幾步。
然後他就回身,再次坐回禦座。
“卿所言種種,朕知曉了!”
他忽然提高了聲調,說道:“以朕之見,卿所見、韓丞相之見、呂執政之見……雖所言不同,卻殊途同歸,皆乃吏治問題!”
章惇立刻持芴而拜:“聖明無過陛下!”
他心中,對這位官家的評價,再次上升。
能直接跳過所有問題,直指真正關鍵所在。
這位官家,簡直是天生適合執政的君王。
“既是吏治問題,卿可有辦法?”小官家用著稚嫩的聲音問道。
章惇不敢隱瞞,隻能拜道:“臣愚鈍,暫無解法……”
“隻是,事情總歸要做!不可因噎廢食!”
“以臣愚鈍之見,即使青苗法有種種問題,地方軍州未能貫徹執行朝廷法令,胥吏上下其手……”
“但有青苗法好過沒有!”
“若無青苗法,百姓荒年借貸無門,地方形勢戶趁勢逼人……而有了青苗法後,地方形勢戶便開始為百姓出頭、做主了!”
“也願意借貸了……”
這是事實,也是青苗法之所以有無數非議,卻依舊能得到無數士大夫官員支持的原因。
青苗法這個東西吧,好與壞先放開。
有沒有,才是最重要的。
有的話,百姓就有選擇的餘地。
形勢戶不借,還有官府,哪怕同樣九出十三歸利滾利。
至少對百姓來說是一個選擇,也是一個可以逼迫形勢戶們讓利的辦法。
殿上的官家,卻在這個時候,悠悠的問了一句:“卿所言倒是合理……”
“隻是如此一來,豈非怨歸於朕,而恩歸於下了?”
章惇被嚇得頭皮發麻,連忙再拜:“臣惶恐!”
這正是問題的核心所在,也是舊黨一直揪著青苗法不斷攻仵的關鍵所在。
怨歸於上——地方官亂攤派,亂加錢,老百姓懂的也不多,隻知道是趙官家的法令。
若是破家滅門了,他們恨誰?
恩歸於下,就更好理解了,在章惇的邏輯,青苗法再有萬般不是,也可以逼迫形勢戶豪強們讓利。
於是問題來了。
形勢戶們讓利,百姓感謝誰?
難道是汴京城的趙官家?
肯定不是,一定是讓利的形勢戶自身!
於是,舊黨大臣就可以光明正大,甚至打著‘為江山社稷著想’的旗號,對青苗法發動一次又一次的攻擊。
錯非是先帝意誌堅定也錯非是先帝矢誌於開疆拓土,收複靈夏、幽燕,需要大量的錢。
所以,先帝才一直當沒有看到這個問題,也不提此事。
不然的話,僅僅是這一點,青苗法也早就被罷廢了。
而如今,官家卻直接點出了青苗法的核心弊端。
對皇帝來說怨歸於上,恩歸於下,實在是糟糕的不能再糟糕的情況了。
章惇自然開始害怕。
害怕這位陛下,趁著他今日獨對的機會,對青苗法一擊必殺。
若他親自開口,判處青苗法死刑。
那青苗法就真的要被罷廢了。
而且基本不可能再有恢複的機會。
正當章惇絞儘腦汁要想辦法找理由的時候,他就又聽到那位官家說道:“卿不必如此!”
“皇考的法令,自然是好的,隻是下麵的人,不遵從皇考的旨意,擅自變更國家法度,壓榨百姓,敗壞製度……”
“這就是朕今日召卿來此的緣故!”
“也是皇考當初,對朕叮囑的大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