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nf/b/div王安石收回目光,然後立刻看向灶台“啊呀,差點忘了灶台……火候要是差了,這菜就不好吃了!”
便手忙腳亂的開始收拾起來。
章惇見著,啞然一笑。
當夜,章惇父子,便在王安石府上,吃了一頓飯。
都是王安石親手做的,非常豐盛。
有魚有肉,還有好幾道蔬菜。
滋味更是很豐富,各種口味都有。
這在過去是不可想象的——過去的王安石家宴,章惇自然是吃過的。
那時王安石還是集賢相。
但在他家做客,滿桌都是那固定的菜肴,簡單樸素,幾乎從不變化。
而王安石本人隻會吃離他最近的那一道菜,對其他菜看都不看。
如今,王安石卻在餐桌上笑意盈盈,每一道菜都要嘗一下,遇到好吃的,還會給他的夫人吳氏多夾幾筷子。
章惇自然清楚,王安石的性格,如此大變,肯定不僅僅是因為他愛上了下廚這麼簡單。
也絕不會是因為他受到了蘇軾的影響。
蘇子瞻沒有這麼大魅力!
而且,王安石若是能這麼簡單的就被人影響了。
那他也就不會是拗相公了。
所以,發生了什麼?
章惇對此很好奇。
於是,就趁著飯後,王安石暫時離席的空擋,悄悄的湊到王安禮麵前,低聲問道“和甫,介甫相公似乎與過去不同了?”
王安禮低聲答道“家兄前年曾患病,一度臥疾不起……”
“病愈之後,便專心於佛老……還請先帝將半山園上的寺廟禦賜為保寧禪院,自那以後便專心參禪,隻讀佛經……”
“此乃萬念俱灰……”王安禮歎息著。
章惇聽著點點頭,聽出了王安禮言外之意。
王安石是元豐七年得病,病愈之後,上書請求將自己在半山園上的家族屋舍,禦賜為佛寺禪院。
而在他那樣做之前,先帝就已經公開宣布了少主的師保人選。
司馬光、呂公著!
兩位舊黨元老!
尤其是司馬光,號為舊黨赤幟!
這個名單的宣布,其實就意味著,先帝允許並授權了司馬光、呂公著執政後,廢棄新法。
哀大莫過於心死!
章惇感覺,他若和王安石換位相處,大約也會萬念俱灰,產生遁入空門的想法。
王安禮微笑著看向章惇“之後的事情,子厚應該都知道了……”
“少主即位以來,上尊祖宗之德,下承先帝之政,推恩天下,福佑萬民……於是萬象更新!”
王安禮是旁觀者,他自然看的清楚。
他的兄長,在接到從汴京寄來的第一封信開始,就已經開始複活。
從整日坐在保寧禪院裡,參禪念經的老僧,變得活躍起來。
就像老樹抽了新芽。
當呂希哲的書信寄來時,新芽抽出了新枝。
韓絳主持朝政後的舉措,更是讓他興奮。
雖罷廢了保馬法、市易法,修改了青苗法、募役法,在南方廢黜了保甲法等。
可是,新法的骨架得以保存。
在某些方麵,更是得到了優化。
最重要的是,新法的根基,被保護了下來——太學之中,依舊用三經新義、字說教授。
去年的科舉,也依然采用三經新義作為正義。
舊黨士大夫們,一個個都開始改變態度。
即使是遠在江寧府,王安禮也能看到,從他兄長身上逐漸發生的那些變化。
這是——春風又綠江南岸!
王安禮說著,就看向章惇“子厚在京城,應該比吾等在江寧,更能感受到這些氣氛吧?”
章惇點點頭。
他記得很清楚的,在去年的這個時候,先帝陷入重病。
宮中無數流言蜚語都在傳播。
朝野上下,動蕩不安。
蔡持正的母親和夫人,不斷入宮。
很快宮中傳出了‘皇後使人以延安郡王之名,為父皇帝祈禱’的傳說。
接著,二大王欲留宿禁中,大內有內臣,欲效王繼恩的事情也傳出來了。
章惇當時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蔡確甚至還找他私下密議過,萬一有變,聯絡殿帥燕達,發動兵諫的事情。
但,一切都在那位少主橫空出世後,戛然而止。
很快的,宮裡麵傳出消息。
皇六子延安郡王,乃皇後嫡子,太後嫡孫!
接著,幾乎沒有什麼波折。
宮裡麵曾經躍躍欲試的聲音,消失的乾乾淨淨。
再然後,就是定策立儲,靈前即位。
儘管很多事情,迄今依然被宮中的迷霧所阻隔。
但,朝臣們都知道,就是在那些天裡,少主先後搞定了皇後、太後,讓皇後、太後都認可他。
於是,以嫡長子的身份,被送到了先帝病榻前,然後在百官擁戴下,成為儲君。
簡直是不可思議!一度讓人以為是皇後的手筆,搞得好多人都以為,大宋又要出一個章獻明肅了!
在很久以後,人們才發現。
其實,在那之前,殿帥燕達的三個兒子,就已經在守衛著這位陛下了。
換而言之,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已經掌握了殿前司,並得到了燕達的效忠。
之後的種種事情,更是讓朝野都驚掉了下巴。
宮中號稱十歲的少主臨朝,就已經具備了處理國政的能力!
甚至已經掌握了用人的權力!
一開始,大家都以為是宮中自吹自擂。
但很快事實就告訴了所有人——這是真的。
無論是文彥博、呂公著這樣老奸巨猾的大臣,還是張方平、孫固這樣以學問名動天下的學士,哪怕是頑固如司馬光。
他都能很好的一一安撫,可謂是‘臨朝肅然,法度皆備,儼然聖主’。
章惇回憶著過去的一年時光,嘴角忍不住露出笑容。
因為他想起了,離京前,被天子戲耍過一次的事情。
於是,章惇輕歎著“介甫相公是有福之人!”
王安禮微笑著點頭“某也這樣認為!”
儘管在朝堂上,無論是他還是王安國,都會刻意的和王安石保持距離,甚至針鋒相對,持不同政見。
可私底下,他們兄弟豈能不知,實際整個王家的興衰榮辱,都係於王安石一人的榮辱之上。
所以,哪怕當年王安國在世的時候,其實也是假裝不同意王安石的政見而已。
如今,少主的種種行為,無不在說明著,他在有意無意的保護著新法的核心與根基,保留著新法的元氣。
“對了……”王安禮低聲道“子厚啊,此番南下,可否帶一人隨行?”
“恩?”
王安禮對著餐桌另外一端努了努嘴“促儀今年也已十八了……”
章惇順著王安禮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正和他的兒子章援坐在一起的那個年輕人。
那是王安石的長孫,王雱的繼子王棣。
看著王棣那張年輕的臉龐,章惇就想起了王安石的人生。
長子王雱,天資聰慧,為人率真,是他精心培育的繼承人。
奈何英年早逝,甚至沒有留下子嗣,隻能從堂兄處過繼一子,承繼家族香火。
次子王旁,則患有心疾,雖然活著,卻是行屍走肉一般。
兩個愛女,一個嫁給了吳充之子吳安持,婚姻不幸,據說日日以淚洗臉。
也就是小女兒嫁的還算好——嫁給了蔡京之弟蔡卞。
夫妻感情和睦,多少能算是個慰籍。
可那終究是彆人家的婦人,而且遠隔千山萬水,十年也未必能回江寧探望一次父母。
於是,王安石夫婦,就剩下了過繼來的王棣,以及那個時不時就會發癲的小兒子王旁。
“這……”章惇自然猶豫起來“此去廣西,山高路遠,而且廣西瘴癘……”
“無妨的!”王安禮道“況且,元澤(王雱表字)就是因為自幼文弱多病,才不幸早亡……”
“這也是家嫂的意思!”
“士大夫該當遊學,增長見識,知天地之大,曉四方之事……”
章惇點點頭“既然如此,那就讓促儀隨某南下吧,某會儘力照顧好的!”
他感到自己肩膀上的擔子開始變得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