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聽對方的,自己這點斤兩皮肉,轉瞬就會被這汴京城的餓狼給吞吃乾淨。
“且先回城,去泰山大人家中拜謁!”李二虎沉聲說著。
張綏驚訝的看向他:“姐夫,您怎還這般敬老匹夫家?”
李二虎回頭瞪了一眼張綏:“綏弟,噤聲!慎言!!”
他那泰山田齊的跟腳,李二虎是曉得的。
那田齊年輕的時候,隻是這汴京城裡一個小商賈。
論跟腳出身,還不如他李二虎。
但短短二十年不到,其就崛起成為這汴京城布鋪行會會首。
而原來的會首一家,卻早已銷聲匿跡,無影無蹤。
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又有多少血雨腥風?
沒有人知曉!
所以,即使心中恨毒了田齊,李二虎也從不敢表露半分。
甚至還依舊和過去般,每月初一十五,親至田齊府邸問安。
這作坊的事情,也是按時彙報。
當然‘高官人’一節,被他隱去了。
……
李二虎認識的‘高官人’牽著馬,沿著道路,從南熏門下入了汴京城。
此時,正值傍晚黃昏時節。
這南熏門下,數千頭豬崽和羊群,擠在一起,味道大的就連守門的官兵,也都是拿著布,掩著鼻子。
‘高官人’卻不在乎這些,他牽著馬兒,從羊馬牆下走過,繞開牲畜群,進了城門。
入城後沒走多遠,他就在一個路口停了下來,靜靜的似乎在等什麼。
過了一會,幾個報童,捧著今日的汴京新報,背著褡褳,沿著道路走了過來。
“賣報!賣報!今日新出的汴京新報嘍!”
“今日朝報:北虜水師大勝高麗水師,汴京新報評論員胡飛盤據此言:此誠祖宗以來,所未有之大危機!”
‘高官人’聽著報童們沿街叫賣的聲音,他連忙避到一旁,躲到附近的小巷,隻眼睛牢牢的看向走過來的報童。
直到他看到報童之中,那個明顯比其他孩子更高、更壯也更機靈,聲音更大的男童。
他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隻覺自己的一切付出,都有了回報。
他已經知道,他的孩子,在汴京新報過的很好,得到了多位教官、老師的賞識。
今年下半年就可能被汴京新報推薦去算學、律學或者武學裡當學徒。
這可是頂尖的出身了!
……
李二虎趕在城門關閉前,回到了汴京城。
入城後,他就朝著田齊的府邸方向趕。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五丈河的河水,倒映著落日的晚霞,龍津橋前,一盞盞的紅梔燈開始被人點亮。
脂粉的香味,從附近的小巷飄出來。
遠遠的,甚至還能聽到小唱的歌姬那婉轉低沉的吟唱餘聲。
“妝席相逢,旋勻紅淚歌金縷……”
“意中曾許,欲共吹花去……”
李二虎聽著吟唱聲,忍不住駐足聆聽。
因為這一首《點絳唇》是汴京人,老少皆知,傳唱了數十年的名詞。
乃是大才子,有當代柳三變之稱的晏幾道所做。
對李二虎,這首曲子,代表了他曾經的青春——他年輕時,也曾醉臥勾欄,也曾聆聽著此曲入眠。
而如今……
他卻隻能奔波在這世上,為了父母妻兒而拚命。
休息了片刻,李二虎正要繼續上路。
幾個報童,結伴從前方的小巷子裡,一路叫賣著出來。
“賣報!賣報!”
“今日新出《汴京新報》!”
“今日朝報《北虜水師大勝高麗水師》,汴京新報評論員胡飛盤據此言:此誠祖宗以來所未有之大危機!”
李二虎聽著報童們的聲音,忍不住從身上掏出五個銅錢,去找他們買了一份。
沒辦法!
誰叫今天的汴京新報,太過勁爆了呢?
……
文彥博靠在禦賜的太師椅上,半閉著眼睛,聽著身旁的仆人,給他念著的汴京新報內容。
“假使有朝一日,北虜水師泛海而來,而我朝海疆無防,則從河北至京東,千裡之地,皆為胡虜踐踏,如此神京動搖,社稷危難,隻在旦夕!”
“都堂宰執,宜當深戒!”
文彥博慢慢的睜開眼睛,伸手從仆人手中接過了那小報,放在手上仔細閱讀。
一雙渾濁的眼睛中,閃現著精光。
良久,文彥博道:“這胡飛盤,果然是胡言亂語!”
“但朝中諸公,卻也確實應該戒備起來!”
“不可使胡虜,有犯我海疆,侵我河北、京東之機!”
汴京新報什麼底細?
文彥博清清楚楚。
所以他知道,這是奉旨放話!
雖然,他也不清楚,宮中到底為何要攪動這場風波。
但配合著宮中給都堂施加壓力,卻是他和宮中形成的默契。
……
夜幕已經降臨。
但慶壽宮中的太皇太後,卻坐立難安了。
她問著被請來的趙煦與向太後母子:“官家、太後,那北虜水師,果然勝了高麗水師?”
趙煦頷首:“回稟太母,據那高麗義天僧所言,確有此事!”
“北虜水師,如今已全有高麗外海,高麗水師隻能龜縮於其王都附近海域防備!”
作為大宋最資深的恐遼症患者之一。
太皇太後頓時憂心忡忡:“自古不是北人善馬,南人善舟嗎?”
“這契丹人,怎來的水師?”
趙煦道:“太母,北虜素有水師!”
“其立國之初,便有著大量舟船,助其轉運糧草甲械……其後滅渤海,三討高麗,皆有水師隨征!”
自古,經略遼東或者半島,都是需要水陸並進的。
也隻有水陸並進,才能討平遼東、半島。
太皇太後歎息一聲:“這可如何是好?”
“太母,隻能是加強我朝水師,在登萊之間,設鎮建軍,以衛京師、社稷!”
太皇太後道:“如今也隻能這般了!”
恐遼症患者就是這樣的。
他們會想方設法的用一切手段,來給自己增強安全感。
譬如說,自皇佑以來,大宋的回河之議,回河派最大的論據和理由就是——隻要黃河回到故道,那麼大宋就可以在宋遼邊境上,依托黃河為屏障。
於是,為了達成這個目的。
皇帝和士大夫們,不惜連續兩次發動回河。
企圖在中古時代,完成在現代也未必能完成的逆天工程——強行逆改黃河的流向!
結果——
大自然教做人!
兩易回河,直接讓河北經濟兩次進cu,也讓數十軍州,數百萬甚至上千萬人成為難民。
那兩次回河,光是直接死於洪水的軍民,加起來少說百萬!
汝以有限之材,興必不可成之役,驅無辜之民,蹈之於必死之地!
蘇軾的憤怒呐喊,還言猶在耳。
可回河派卻依舊活躍在朝中。
趙煦登基後,他們再次企圖鼓噪回河。
要不是趙煦按了下去,搞不好現在朝堂已經在準備回河了。
而回河派,從始至終的理由和動力,都是來自於恐遼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