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當一部分農家子弟,手中有了錢,根本無法拒絕,也留不住。
如此,既不違反朝廷法度,又將朝廷撥款,悉數瓜分乾淨,我問你,禦史能監察到麼?”
韓粥語塞!
他愣了下,很想說一句,朝廷官吏豈會都像你這麼壞……
但這句話沒說出口。
因為他想到當年,自己貧苦時,所目睹的鄉間胥吏的模樣……恩,那些底層官吏,的確乾得出這種事。
趙都安繼續道:
“不不不,這種法子甚至都不夠妙。
據我所知,酒亦是朝廷的營生吧?那隻要將發下去的錢,誘惑那群子弟將其再花在購買朝廷售賣的酒上。
如此一來,錢轉了一圈,中間一層層官吏都有油水可撈,甚至售酒的主管官吏,還能借此把賬麵數字做的漂亮,向上頭請功……”
韓粥啞口無言,被這種他想都沒想到的花式操作驚到了。
這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可趙都安卻知道,這些騷操作,都是曆史上,青苗法施行後,真實發生的。
甚至比這更過分的都有。
趙都安還沒結束,又捏著筷子,指了指桌上另外一盤肉菜,道:
“再說你的免役法,更是可笑。”
韓粥辯駁道:
“百姓苦於徭役,如今隻要當年應服役者,交一定免疫錢,便可由官府用這筆錢,雇傭另外一些,當年不曾服勞役者,如此一來,豈不是各取所需?”
趙都安嗤笑一聲:
“各取所需?我且問你,‘租庸調製呢’?”
所謂“租庸調製”,是大虞對百姓各項納稅的統稱,屬於一種征稅的條令。
趙都安熟悉的曆史上,隋唐時也曾施行。
趙都安道:
“你的十策隻提了免役,但卻沒廢止大虞的這套收稅的法子,而租庸調中的‘庸’,本就是要求百姓服徭役。
你這邊要求納錢免役,而另一邊,稅製未改。
如此一來,那應服役的百姓豈不是要被收兩次稅?既要服徭役,又要繳納免服徭役的錢……簡直可笑!”
韓粥聞言,驚出一身冷汗。
這的確是他的疏漏。
實在是大虞的稅法一團糟,各種稅混合在一起,韓粥又不曾在戶部任職,未曾想到這點。
而接下來,趙都安又毫不留情麵地,連續駁斥了他十策中的種種弊病,隻將韓粥駁斥的無法回嘴。
末了,趙都安盯著他,語氣冷峻:
“然而,以上我說的種種,卻都還不是關鍵。
真正的核心弊病在於,你這十策,看似為國為民,實則追溯其本質,無非是以種種手段,將所有人的錢,想方設法,都撈到朝廷手中,與蚊蟲吸血無異!
這是什麼?
無非是四個字,與民爭利!”
趙都安歎息一聲,這也是他前世翻看封建朝代曆史,最為感慨的一點。
曆朝曆代,都是一群人,在瓜分有限的財富,強者愈富,弱者愈貧。
這十策,無非是讓朝廷下場,做瓜分最狠的那個,對朝廷以外的所有人進行盤剝。
以此達到短期國庫充盈的目的。
王安石變法,本質也是一套以搶錢為唯一目的的方法。
趙都安最後總結道:
“與民爭利,便是將所有人推到朝廷的對立麵,一旦十策施行成功,國庫固然會迅速充盈,但同時,天下人,都將視朝廷為敵,視陛下為強盜!
江山非但不會穩固,反而會愈發動蕩,而這時,隻要匡扶社逆黨宣揚此事,讓百姓仇視陛下,八王再拿出一些好處,分給治下的百姓,收買人心。
到時,你覺得,天下人會更認同誰來做大虞朝的皇帝?是盤剝他們的陛下?還是收買人心的賊子?”
趙都安將筷子重重按在桌上,俯瞰麵前這位第一才子,冷聲道:
“如此,我說乃誤國之策,不如狗屎,可有錯?”
可有錯?!
這一刻,趙都安平靜的聲音,落在韓粥耳中,卻好似驚天炸雷。
炸的這位今日在修文館中,出儘了風頭,隱有未來宰輔氣象的文人大腦一片空白,後背給冷汗浸透,浸濕!
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襲上心頭。
韓粥眼前,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十策施行後,天下人被盤剝,銀錢如江水彙入京城。
伴隨著的,還有無數雙仇恨的眼,揭竿的旗,燃起的烽火與狼煙,與浸透渾河的血水。
這一刻,他好似被當頭棒喝,臉色煞白。
從迷之自信中猛地清醒過來,身子搖晃。
沉默良久。
他忽然端起麵前的酒盞,仰頭,一飲而儘。
狗屎嗎?
似乎……沒錯。
韓粥痛苦地閉上雙眼,又睜開,沉沉吐出一口酒氣,自嘲道: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使君大才,韓某……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