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烽煙四起,各地世族或被土匪滅了,或自身便成了匪……
最終雖還是朝廷獲勝,沒能改朝換代,但整個疆域卻也被戰火滾了一遍,戰後百廢待興,卻反而煥發出生機?”
“為何?便是因為一場廝殺,將原本占據大量財富土地的士族,官員們滅了一片,空出了許多新的位子……
而我看史書時,更注意到有趣的地方,便是那場烽煙中,一些土匪軍背後,隱約有當時那一代帝王的影子……
嗬嗬,我自然是不信的,想必是一些民間野史官惡意中傷……”
趙都安給自己疊了個甲,才繼續說道:
“而如今又是三百年過去,整個大虞朝這隻池子,已是蛟龍處處,龜鱉遍地,積壓的人透不過氣……您說,若是此刻再爆發出幾支亂軍出來,會不會趁機將最為富庶的淮水道也殺一遍?
屆時,手中有兵馬的倒是不怕,可淮安王府似乎並不是兵強馬壯的吧?
到時候,麵對土匪的刀劍,錢財又能買幾條命呢?
恩,我當然相信,您肯定不會受匪患所擾的,但其餘的士族呢?
他們可未必保得住自己,而這些人沒了,我想任誰坐在龍椅上,都不願意看到淮水道還有山頭留下,您說……是吧?”
靜!
伴隨這一番長篇大論砸出,整個大風樓陷入詭異的安靜。
連底下的第四層,都仿佛感應到樓上氣氛的突變,而安靜下來。
淮安王已經徹底坐不住了,那肥胖的身軀微微前傾,扶著座椅扶手的雙手攥得死死的,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郡主徐君陵同樣臉色微白,既沒想到趙都安竟將話說的這樣直接,充斥威脅意味,也似被其描繪的圖景所懾。
威脅?
威懾?
沒錯,趙都安就是在威懾。
繼這對父女一開始掌握談話主動權,趙都安將其打破後。
他一連串的主動出擊,已悄然將這場談話的局勢逆轉過來。
雖隻有一人,卻儼然占據了上風!
倒不是趙都安的談判技巧多高明,而是因為事情本就如此。
看似風光無限,雙方都在竭力爭取的淮安王,其實本質是最弱的。
也是最令人眼饞的一塊肥肉。
淮安王早在先帝在位時,就已經預感到太子登基後,會著手削藩。
而彼時他判斷,各地王爺是無力抵抗的。
所以他提早十年,就有意識地減少私軍,主抓錢財,控製地盤勢力,試圖與淮水道士族綁定。
頗有種“養寇自重”的意思。
朝廷中“李黨”這些年能成為第一大勢力,背後也有淮安王的助攻。
他故意養了這麼一幫士族出來,以確保自己不被登基後的太子打壓,從以後的削藩中逃脫。
淮安王想的很好,布局也很深遠,他本就沒有太大野心,想的也隻是延續子孫榮華富貴。
但他運氣不好。
沒想到,老皇帝駕崩,二皇子簡文玩了一手宮廷政變,直接把太子和其餘兄弟砍了。
更沒想到,皇宮修行二十年的三皇女執掌太阿劍,誅兄平叛。
到這裡也還好,隻要局勢不變,他依舊可以養寇自重,雙方押寶,坐山觀虎鬥。
但卻沒料到,趙都安一手新政,直接對其慢放血,並將八王與女帝的矛盾一下變得尖銳起來。
而一旦戰爭開啟,正如趙都安所說,淮安王這塊大肥肉誰不眼饞?
哪怕一開始,為了團結各方,沒人會對他動手,但等新皇帝登基之後,他又該怎麼辦?
他有競逐皇位的兵馬麼?
沒有。
他有如慕王、瓊王、燕山王等人可以退守原籍,以此自保的地形優勢麼?
也沒有。
所以淮安王看似強大的外表下,是針紮就破的慌張。
趙都安正是看清了這一點,所以才如此直接地挑明。
“王爺,”
趙都安輕輕歎了口氣,主動打破了寂靜的氛圍,他拿起酒壺,再一次給父女兩個斟酒。
這一次,以茶代酒的徐君陵沒有阻擋。
趙都安放下酒壺,認真道:
“其實您很清楚,眼下僵持不動的局勢,已經是最好的了,而最壞的無疑是兵戎相見。
您若與那幾位王爺站在一起,結果會比支持陛下好麼?不會的。您隻要支持陛下,哪怕新政的確是慢放血,但終歸隻是放血,不是殺人。”
趙都安眼神誠摯地說道:
“新政要施行成功,十年才初見成效,二十年或許才有大變化,若能平穩落地,淮水士族不會消失,隻是沒如今這般強盛罷了。
您依舊有用,陛下又何必動一個有功之臣?淮王府的富貴,子孫幾輩子都花不完,又何必太貪心?”
良久。
淮安王的胖手緩緩拿起眼前的酒盅,慢慢將清冽的酒液灌入喉嚨。
然後坐在椅子裡,閉上了眼睛。
片刻後。
他睜開雙眼,重新恢複冷靜的眸子略帶欣賞地看向趙都安,說道:
“無怪乎你能令正陽先生尊一個師字,口才功夫,的確了得。本王險些被你說動。”
趙都安揚了揚眉毛:“王爺認為我在胡說八道?”
淮安王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自嘲一笑道:
“小子,你比君陵所描述的更不凡,但本王還要教給你一個道理。”
趙都安恭敬道:“洗耳恭聽。”
淮安王胖臉上,浮現出慎重嚴肅的神色:
“沒人知道雷雨和豔陽哪一個會先來,未來之事,永遠無法紙上談兵地推論出來,蓋因萬事萬物皆有變數。
而生意場上,想說服人,靠的永遠不是一張嘴。”
趙都安若有所思。
淮安王說道:“送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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