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皇帝聽到張壽這樣的評價,卻是突然笑意盈盈地問道:“那張卿覺得比之你如何?”
皇帝剛剛突然問自己覺得人家如何時,張壽就預感到他要出幺蛾子,此時見果然如此,他就不慌不忙地說:“先祖父為平民,先父為秀才,臣家世不如肖公子。臣從開蒙讀書到現在不過數年,不如肖公子。臣閒居鄉野多年,見識稀少,不如肖公子長在京城,見識廣博。”
“臣素來每到夜間就不再讀書,生怕傷眼,不如肖公子手不釋卷,日夜勤讀。所以,臣從未下過科場,也沒有功名,不如肖公子年紀輕輕便已經是生員。”
他說著頓了一頓,見肖雲那股誌得意滿根本連掩飾都掩飾不住,他就繼續不緊不慢地說:“臣比他強的,唯有兩點。一則是對算經略有所得,於是薄有微名。二則是對於教書育人稍有心得,僥幸能讓幾個浪子回頭,總算是不負皇上所托。”
“張卿為人坦誠,不,應該說是謙衝。”皇帝頓時大笑,見站在那裡的肖雲麵露陰霾,眼睛忍不住往張壽瞟去,他就敲了敲扶手道,“不過你說得不錯,肖郎能在出身不錯的情況下刻苦攻讀,著實難得。對了,肖郎在詩詞歌賦之外,還擅長什麼?”
肖雲正在偷瞟張壽,心想人剛剛說的那一連串不如,這到底是明褒暗貶……還是明褒暗貶?當聽到皇帝問自己擅長什麼,他不由得呆了一呆,隨即才朗聲說道:“臣小時候曾經有些撫琴的天賦,但後來父親教導,玩物喪誌,與其浪費時間在這些上,不如早日踏上仕途,窮儘所學來安撫一方百姓,所以臣後來就放下了琴藝,如今早已生疏了。”
“哦。”皇帝微微頷首,也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是笑了笑說,“來人,賜肖郎經廠印製的新書一部,你且退下吧。”
肖雲不知道皇帝對自己觀感到底如何,卻也不敢拖延,等到一旁有人給他賜書之後,他慌忙謝恩行禮告退。當他出了大門時,卻正好聽到張壽正在和皇帝說話:“若非今日時間有限,如此家學淵源,又勤學苦讀,胸懷大誌的少年郎君,臣倒是想再請教請教。”
“後頭還有三十幾個人,若再耽擱下去,怕是今天要見不完了。”
隨著厚厚的門簾落下,肖雲這才如釋重負,腳下步子一下變得輕快了不少。而等到下了台階,他的心緒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張壽之前說的話隻是陳述事實,並沒有文過飾非之處,而他也已經竭儘所能表現了,至於剩下的,那就聽天由命好了!
能娶到郡主自然最好,娶不到的話,他至少給皇帝留下了一個還算不錯的印象!
而在確定人已經離開很遠了,皇帝這才歎了一口氣道:“如果是選地方官,肖雲這樣的人自然不錯,可連撫琴都會因為讀書而放棄,足可見他是個相對古板的人,如此郎君,隻怕朕的女兒和侄女們會嫌棄太刻板無趣了。”
張壽忍不住咳嗽了一聲,隨即才一本正經地說:“皇上,臣也不會琴棋書畫,連騎馬也隻是初學者,骨子裡其實也是個很刻板無趣的人。”
“是啊是啊,能在聽雨小築那種地方說人家跳舞的美人是曲項向天歌,你要不是遇見了瑩瑩,你這麼刻板無趣的人,這輩子可怎麼辦?”皇帝沒好氣地打趣著張壽,見人滿臉無辜,他看著那張斯文俊秀的臉,突然又覺得自己言過其實。
男子愛美人,女子又何嘗不是喜歡美男子?彆說張壽並不是真的無趣,哪怕他真的無趣,隻怕也有的是女孩子願意飛蛾撲火……咳咳,不對,不是飛蛾撲火,是自投羅網!
肖雲過後,漸漸就輪到了半山堂中某些家世較為一般的監生。因為有些人早就知道張壽會在一旁陪選,所以會裝著驚愕一下,然後再恍然大悟地對著張壽恭恭敬敬拱手行禮,在皇帝麵前特意表示自己尊師重道,當然更多的是暗自希望張壽為自己說句好話。
對於這樣的居心,皇帝何嘗不知道,可看到張壽那張無可奈何的臉時,他卻也懶得戳破。然而,讓他驚異的是,幾個明明身為官宦之後,卻素來並沒有什麼好名聲的家夥,在麵對他的提問時,卻都表現得頗為從容,至少並不怯場。
有人坦誠自己年少不好讀書,耽誤了大好時光,而在他再次問興趣的時候,人就立刻說自己迷戀奇花異草,還在他麵前侃侃而談說了一大堆花草心得,最後醒覺到說了一堆廢話,方才訕訕謝罪。
有人坦誠自己讀書資質有限,前背後忘記,但很喜歡收藏前人法帖,家裡少說也藏了有名頭的沒名頭的各種法帖上百本,奈何字還是寫得難看,惹來皇帝忍俊不禁。
還有人振振有詞說自己娶到妻子後一定會竭儘全力對她好,絕不納妾蓄婢,縱使河東獅吼也甘之如飴,結果被張壽一句“她要是罰你跪搓衣板呢”,不幸地噎了個半死,好半晌才悻悻回了一句打是親罵是愛,被皇帝笑罵攆走。
皇帝原本隻當這番接見多數會像是那個肖雲那般,下頭的人凜凜然如對大賓,最終人見多了就枯燥乏味,可二十多號人見下來,雖說他午飯都隻是用茶點湊合的,卻越見越覺得有意思,到最後當張武進來時,他聽其自報家門乃是南陽侯第五子,就忍不住戲謔地笑了一聲。
“張武,朕聽瑩瑩說過你。聽說你排行第五,你爹就給你用武字取名,你可有恨過他這個爹實在是太懶太隨便,對你這個兒子也渾然不放在心上?”
“臣……”張武簡直是完全懵了。這算什麼問題?皇帝怎會如此刁鑽?
然而,當他看到陪坐一側的張壽滿臉輕鬆,他就陡然冷靜了下來。要否認很簡單,要把自己描述成一個孝子也很簡單,但張壽既然這麼一副表情,之前又說過不妨坦率誠實,他就橫下一條心,當即垂下頭去。
“回稟皇上,臣非聖賢,自然曾經是有過怨懟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大膽抬頭直視聖顏,這才一字一句地說,“但後來見過張博士,又在那融水村住了那麼多天,臣就想明白了。父親兒子再多,臣從前是有些被忽視,但至少並不曾讓臣受過饑寒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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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