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個朱廷芳,總算是好端端地回來了!少來虛禮,好好給朕說說,之前你那號稱大敗,而且連人都失蹤不見的那一仗,到底是怎麼回事!”
知道皇帝就是這等脾氣,朱廷芳隻能定了定神道:“皇上,臣頭一次出征,全無經驗,即便是偏師,原本也是輪不到臣去率領的。但當時因為哨探全滅,甚至那些靠近邊牆的牧人,也都翻臉劫殺我軍,甚至還有往塞外走私違禁之物的不法商人裡通北虜,軍中一團亂麻……”
他頓了一頓,見一旁朱瑩死死盯著自己,臉上卻有些疑惑,而張壽則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一貫笑眯眯的吳閣老臉上也沒了笑意,他就知道,妹妹固然還沒反應過來,但張壽和吳閣老卻分明已經猜到了什麼。至於皇帝……那張帶著淡淡笑容的臉,他從來沒看透過。
輕輕吸了一口氣,他就沉聲說道:“父親召集麾下眾將議事,發現山頭林立,全無戰意,便暗地交給我一個任務。讓我假裝受不得激將而立下軍令狀,然後帶兵出征,實則……實則作為誘餌。”
朱瑩頓時渾身冰冷,臉色煞白。她以為自己會大聲怒喝,爹怎能這樣狠心無情,可話語卻噎在喉嚨口說不出來,直到覺察到有人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她側頭看到那是張壽,這才覺得身上漸漸有了些溫度。
而吳閣老也沒有說什麼趙國公膽大之類的評論,而是完全保持了沉默。而皇帝忍不住用手指輕輕敲著扶手,好半晌才歎了一口氣道:“你爹多年不曾掌兵,再加上之前大同總兵雖然被罷官,麾下故將卻是盤根錯節,也難怪他居然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兒子頭上!”
皇帝說著就霍然起身,繼而直接走到了朱廷芳麵前:“慈不掌兵,這話固然不假,但你爹他也不想想,就你這麼一個成器的兒子,等你二弟磨礪出來,卻還早得很!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怎麼辦?趙國公府怎麼辦?他想過你祖母會如何傷心嗎?”
朱廷芳微微低下了頭,隨即沉聲說道:“父親說,去冒險的並不僅僅是他的兒子,還有其他人的父親,兒子,兄長,弟弟……他既然拿彆人的命去拚,去賭,總不能卻讓自己的兒子呆在安全的地方。而除卻我之外,他帶來的其他幾位將軍都有各自的作用,不能大材小用。”
再次頓了一頓,他的聲音又低沉了少許:“他還說,相信有我領兵的話,至少能保證敗而不潰,能讓更多的人活下來。畢竟,這次不是誘敵深入。”
朱瑩本來就已經聽得揪心至極,此時更是忍不住死死抓住了張壽的胳膊,生怕聽到接下來那些更慘烈的細節。而張壽輕輕拍著朱瑩的手,隨即就抬起頭來看向了朱廷芳。
“朱大公子,趙國公此舉,確實稱得上大公無私,但是,冒風險的畢竟是你,不是他,這甚至還比不上他自己身先士卒來得感人。而且,他難道就沒有想過,即便他讓你領兵,被丟出去當誘餌的那些將士,知道之後也未必甘心?”其實他這話,是替朱大小姐問的……
朱廷芳沒想到張壽竟敢這樣非議自己的父親,可看到朱瑩竟然也露出了極其讚同的表情,他的心情就更加複雜了,當下就淡淡地說:“皇上也說過了,慈不掌兵,軍營之中隻有上下,沒有父子。而且,除了我之外,我的麾下沒人知道自己是誘餌。”
“而在我那一支偏師之後,父親派的是大同兩位悍將帶兩支兵馬包抄,結果一如所料,他們按兵不動,坐視我中伏。隻不過,他們沒有想到,父親坐鎮大同隻是一個假象,在我中伏之後,趁著敵軍後撤,他帶著一支精銳兵馬趕到,將那一支北虜的後軍吃掉了。”
“而事後,父親挾小勝之威,拿下那兩位坐視不救的大將,而我那敗兵之中前去求救卻險些被滅口的信使,則是成了最好的證人。要知道,我帶的是大同中衛的兵馬,和那兩位麾下的兵馬同氣連枝,主將坐視友軍求援而不救,甚至試圖殺人滅口,軍中當然一片嘩然。”
“為了先肅清軍中敗類,父親封鎖了大同城中和附近多座軍營,坐視敗訊傳回京城,先斬後奏,殺了那兩個將領,又提拔了不少低階將領……多虧皇上聖明,並未催促父親速戰,也沒有如朝中鼓噪那般派人督戰,這才有之後的勝果。”
儘管朱廷芳語氣平淡,但在場眾人全都能從他那輕描淡寫的口氣中,聽出那其中蘊含的殺機和危險。尤其是他更多的視角全都集中在趙國公朱涇身上,卻壓根不談自己的中伏和敗戰,更不提之後如何逃出生天,再次創造了奇跡,自然就引來了彆人更大的不滿。
而其中最不滿的,不是彆人,正是朱瑩。“大哥,你夠了沒有!”怒喝打斷了朱廷芳,大小姐就硬梆梆地嚷嚷道,“皇上也好,我們也好,要聽的不僅僅是爹的故事,還有你自己的事!你打了敗仗失蹤之後,到底去了哪?後來你又怎麼正好抄了北虜造火器的地方?”
見朱廷芳默然無語,吳閣老也不禁問道:“沒錯,朱大公子避而不談自己的功績,這可不是謙虛的時候,皇上要的,是真相。”
朱廷芳看了一眼沒有說話的皇帝,又瞅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張壽,這才苦笑道:“回稟皇上,吳閣老說錯了,臣不是謙虛,而是無顏麵對皇上和京城父老。臣那時力戰而竭,最終墜馬,本來打算自儘謝罪,卻因為看到麾下有不少人被北虜當作俘虜押走,一時氣急,就……”
他躊躇著沒有繼續說下去,張壽卻突然開口說道:“可是大公子想到了令尊的那句話,你能讓更多人活下來,於是脫去盔甲戰袍,略加偽裝,主動混入了戰俘之中?”
此言一出,彆說朱瑩遽然色變,就連吳閣老也好不到哪去。自古以來,戰敗被俘對於一軍主將都是汙點,更何況,朱廷芳還是一度被北虜俘獲!
即便他們不會認為,朱廷芳那是力竭被俘,於是失節,可隻要傳揚出去,外人必定不會這麼看!那些曾經攻譖趙國公父子的人,隻會如獲至寶拚命宣揚這一點!
朱廷芳有些意外地盯著張壽,見其麵色坦然,不見半點輕蔑又或者鄙視,眼神中甚至流露出了幾許敬意,他不禁心情更加複雜,許久才點點頭道:“不錯,我聽說北虜常常在擄獲的軍民之中尋覓通曉火器的人,所以,我就劃傷臉混了進去。”
“千古艱難惟一死……這話沒錯,但我不想毫無作用就這麼作為誘餌死了!”
第一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