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廷芳聽出了張壽這番話中的真心實意,忍不住也笑了起來,隨即悠悠說道:“母親去寺中的時候,我不到五歲,其實還不太懂事。她臨走時抱著我哭了一場,說希望我幫她照顧瑩瑩,彆讓她受委屈。母親當初對我很好,所以我想都不想就答應了。”
“祖母和爹都沒有因為母親離開,就把瑩瑩置之不顧,反而把她捧在手心裡,我也是一樣。但凡惹她不高興的,不管是誰,都是我的敵人。在我們的嬌寵之下,瑩瑩長大之後,雖然有些驕縱任性,但素來愛憎分明。”
“她曾經因為在赴宴時聽到有人在背後說她母親的壞話,一時大鬨一場,放話再也不想看見那女人,以至於那位嚼舌頭的夫人被夫家送回老家,再也沒在京城露過麵。她曾經因為與人相爭,一擲千金,被人罵成是揮霍無度,趙國公府遲早要被她敗光。”
“但她也曾經因京城大雪成災,在說動相識的人家施舍粥飯和禦寒衣物之外,又拿出脂粉錢修建善堂收養那些無家可歸的孤兒,讓人教他們賴以生存的手藝。她也曾經和張琛一樣路見不平,直接把人家的狀子遞到皇上麵前……有些事,甚至是她還不到十歲時候做的。”
“雖然她轉眼就忘了這些做過的小事,但我還是一直都覺得,她是個心善的丫頭。”
“她是很心善,當初在村裡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
張壽微微眯起眼睛,想到她打著大紅油紙傘,在那屋舍簡陋的鄉間增添了濃墨重彩的情景。頓了一頓,他就若無其事地說道:“其實就和大哥你說的一樣,我最喜歡她的就是愛憎分明。隱藏自己的好惡很容易,但你不覺得,身為親友,最不喜歡身邊的人偽裝自己嗎?”
“說得沒錯。”朱廷芳終於捕捉到了這個最好的機會,單刀直入地說,“瑩瑩一向毫無隱藏,坦然示人,但你呢?你真的對她毫無欺瞞?對所有人毫無欺瞞?”
“我隻能說,我竭力毫無隱瞞,但有些東西,那是獨屬於我一個人的秘密,而這既無損於我和她的關係和情分,也無礙於我的行事。也許有時候我顯得不夠坦蕩,但事後再看,你就會知道,我事先的隱瞞不過是為了便於行事,並無不可告人之處。”
儘管張壽的話仍然有些含糊,但朱廷芳覺得已經差不多了。
國子監那場風波結束之後,他就把朱瑩給拽了回家,在路上就問出了實話,朱瑩說昨晚上和張壽商量停當,演了今天這麼一出戲,至於楊一鳴主動挑釁,那完全是突發事件,她也就順勢借題發揮了。
而在事情鬨大的關鍵時刻,張壽能出來,並沒有讓朱瑩一個人去扛,這態度他還算滿意。
準郎舅倆並不熟,因此接下來一路上,兩人之間並沒有繼續進行友好而深入的交談。更多的時候,是張壽饒有興致地問一些之前北征打仗的事。朱廷芳並沒有炫耀自己的習慣,提及自己時大多言簡意賅,而涉及他人時,卻常常不吝惜褒獎。
當最終停車時,張壽方才發現,這並不是在國子監外,而是在他那位於趙國公府後街,他在趙國公府隔壁的那座臨時居所。
而朱廷芳當然能理解他的詫異,當下就主動解釋道:“阿六既然不在,你住在國子監號舍多有不便,這幾天還是辛苦一點,回家住得好。”
張壽頓時有些愕然:“阿六不在的事,是瑩瑩說的?”
朱廷芳微微一笑:“瑩瑩昨天念叨過好幾次阿六,我要是再覺察不出來,那也未免太遲鈍了。我不管你把人派去乾什麼了,但我不希望再發生之前行刺挾持栽贓之類的事,所以這幾天,我會親自帶人接送你。”
聽到這裡,張壽簡直目瞪口呆。
雖說他很明白自己因為朱家女婿的身份,再加上自己這幾個月來折騰出來的眾多事件,所以即便是在京城這種天子腳下,其實也不那麼安全,可是,趙國公府如果要像從前那樣派幾個護衛跟他也就算了,堂堂趙國公長子親自接送……
張壽忍不住想到了朱廷芳新鮮出爐的官位——正四品明威將軍。雖然這隻是之前因為端掉火器營而加的散階,沒有實職作為支撐,但和他一邊擔任國子博士,一邊還帶著詹事府左春坊左讚善,以及翰林院侍讀頭銜一比,怎麼也還是高一大截的。
而如今這年頭,還遠遠稱不上文貴武賤。他忍不住苦笑道:“需要如此嗎?”
“需要如此。”朱廷芳淡淡一笑,加重了語氣說,“尤其是在你和瑩瑩今天又鬨出了這麼大場麵之後。隻要我日日護送你出行,想來有些人總能夠稱量清楚局勢。”
張壽盯著朱廷芳看了好一會兒,最終頹然放棄。這位大舅哥之前在軍中連必死的任務都心甘情願接受,想來是一個固執到極點的人,要想說服他,還是洗洗睡了吧……
“好吧,夜深了,我就不耽誤大哥你了,晚安,告辭。”
見張壽乾脆利落地跳下車,隨即大步到門前叩門,朱廷芳目送老劉頭開門把張壽迎了進去,這才跳下車轅,將這輛自家送給張家的馬車交還,然後才來到了自家後門。
當他穿過自家後院,最終來到了燈火依舊亮著的慶安堂時,就隻見李媽媽提著燈籠迎了出來。李媽媽笑著對他行了禮,隨即才轉述了幾位主人讓他捎帶的話。
“太夫人和老爺說,大公子不必去慶安堂和永寧居請安,早點回去休息。夫人說,您今天辛苦了,多虧有你,否則她都忍不住要動手……而大小姐說,她就知道,大哥最好了。”
第一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