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裡那些述而不作的家夥,該是下台滾蛋的時候了!”
張壽頓時一愣——述而不作?這話用在這裡好象不對吧?論語裡的述而不作是這個意思嗎?等等,眼前這位不會是把這古語當成光說不做的代名詞了吧?
而華掌櫃仿佛絲毫沒發現自己的口誤,鄭重其事地對著張壽一拱手道:“張博士為了滄州的長治久安殫精竭慮,我這一介商賈,也隻能跑腿做點雜事。我剛剛喬裝易服而來,也是怕消息傳出去給您添亂,所以才會假充滄州子民,送幾顆臨沂的蜜桃給您,不當敬意。”
見張壽含笑擺手示意他不用再解釋,他就很不好意思地再次欠了欠身道:“總而言之,我先行京城一步,還請張博士放寬心,儘管在滄州等我的好消息。人道是無奸不商,無商不奸,又說什麼無利不起早,但既然利益一致,我們自然不會和那些老夫子似的述而不作。”
直到華掌櫃告辭,張壽再次琢磨著那述而不作四個字,仍然有些哭笑不得。可等到他若有所思喝了一口茶之後,品味先頭華掌櫃提出的蘇州商人那些援建滄州的條件,以及最初在畢師爺那件事上的堅決,他就忍不住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
他雖說不參加科舉,可也知道南直隸那種地方,是科舉的重地,蘇州那又是重地中的重地,華家哪怕是作為首富的商賈,可也不至於家中重要子弟卻不讀書吧?你就算不把四書五經都給讀全了,論語總該讀過吧?論語就算不能全背,述而不作的意思總該明白吧?
這個華掌櫃至於淺薄到用錯這種成語?
“述而不作,信而好古……”
張壽喃喃自語地念著論語裡頭的原句,突然笑了起來。
述而不作的原意是,隻敘述闡明古人的學說,而不加入自己的思想。可縱觀詩、書、禮、易、樂、春秋,是孔子修訂,而並非其著作,論語也隻是弟子整理,看似孔子確實是在闡述先賢的學說,沒自己的著作,談不上夾私貨,可隻要會思考的人都知道壓根不是那麼一回事!
春秋筆法怎麼來的?詩經怎麼就剩下詩三百了?孔夫子的刪訂經典,刪掉的東西現如今還有人知道是什麼嗎?要是按照後世人人口誅筆伐的《四庫全書》毀書的標準來看,其實所謂典籍,早就在春秋被孔夫子他老人家毀過一次了……
恐怕華掌櫃的弦外之音是,朝廷中那些死摳著古法祖製的家夥,也不過是借著古法祖製的幽靈,夾著自己那無儘私貨,強行要讓彆人接受而已!
心裡這麼一想,張壽不禁嗬嗬一笑,也懶得再去考慮自己是不是把事情想得過分複雜了,其實華掌櫃就是個不讀書的。他打了個嗬欠,開口叫道:“阿六,人都走了,就彆呆在外頭了,快進來,咱們分桃子吃,你一半我一半!”
不一會兒,他就看到門簾一掀,卻是阿六進來了,手中卻還拋著一個光溜溜的桃核。見這情景,他不由得一愣:“你什麼時候拿的?”這小子,竟然一聲不吭就偷吃!
“擺盤的時候順手就拿了。”阿六一點都沒有偷吃的自覺,反而亮出手中的小刀,隨即認認真真地說,“我先吃一個試試毒。”
張壽差點沒被這小子煞有介事的冷笑話給逗噴了,瞪過去一眼就沒好氣地說:“廢話少說,老規矩,我不想吃得一手桃汁,你去洗幾個桃子先切片。我們二一添作五,你一塊我一塊,我可不占你便宜!”
說是不占我便宜,你一塊我一塊,哪次你吃到最後不耍賴,非要多一塊才罷休?阿六心裡這麼想,但嘴角卻不由得漸漸翹起。他到了那瓷盤前,隨手一捏一掂,選了幾個最軟熟的桃子,又拿了個白瓷盤盛著,到外頭舀了井水來清洗,卻比自己之前吃桃的要認真得多。
等到把那一層果皮上的絨毛大略洗儘,他又淨過手,隨即一個一個逐一剝皮,把那些果皮隨手丟在一旁,又和之前一樣用小刀一一切片裝盤,這才插上竹簽。
然而,等到他再次洗過手,剛端著那偌大的瓷盤預備送進去,朱二和老鹹魚卻去而複返。兩人眼尖地看到那瓷盤裡一片片誘人的桃肉,朱二立刻瞪大了眼睛,大叫一聲道:“六哥,你怎麼知道我嗓子快冒煙了?太好了,我想吃蜜桃很久了!”
阿六一閃身,直接讓朱二撲了個空,卻是理都不理站穩之後目瞪口呆的朱二,徑直轉身進屋子了。朱二懶得看老鹹魚那使勁憋笑的表情,三步並兩步撞開門簾衝進了屋子,卻隻見阿六已經站在張壽麵前,而張壽用竹簽叉著一塊柔軟多汁到顫顫巍巍的桃肉,送進了嘴裡。
那一瞬間,他甚至能聽見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音——哪怕他在京城從來就沒有少過各種新鮮瓜果吃,剛剛不過半真半假嚷嚷兩句,可此時竟是真的口渴到嘴饞了。
察覺到他的目光,張壽見阿六看也不看朱二,自顧自叉了一塊入口,他就指著旁邊那瓷盤裡剩下的幾個桃子說:“剛來的客人送的,想吃的話,自己拿了桃子出去洗了剝皮自己啃,阿六和我這一盤,你就彆打主意了!”
老鹹魚見朱二立時喜氣洋洋竄過去,揣了兩個桃子就一溜煙出去,那模樣簡直像個三百年餓死鬼,而張壽和阿六一人一片,須臾就把一盤桃片吃得乾乾淨淨,仿佛他會搶似的,他隻覺得自己今天實在是大開眼界。
原來阿六還真是包辦了張壽身邊所有雜務……怪不得小花生上次說阿六連梳頭都會!他一直都很好奇阿六為什麼會跟著張壽,現在看來,這少年就猶如張壽的手似的。
張壽把老鹹魚那驚訝的目光看在眼裡,卻是隻當沒看見,不慌不忙地說:“你把該準備的種子都準備好,然後交割一部分給朱二哥。朱大哥已經告訴我,京城那邊這幾天之內估計就會有關於冼雲河的最終處分下來,到時候我免不了就要送老師回京,你也一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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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