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烏鴉嘴和宋混子
第473章烏鴉嘴和宋混子
兄友弟恭,和睦無間,周祭酒和羅司業從前都覺得,這樣的情形隻可能出現在民間的少部分家庭,可今天,兩個人卻親眼看到了三皇子和四皇子重新相見時,四皇子二話不說就上去先抱住了哥哥,隨即等鬆開手後就不好意思向人行禮道歉的情景。
而三皇子先是手忙腳亂地攙扶人,隨即抹著眼淚搖頭說都是自己錯的神態,他們相信等過個十年八年,一定會成為自己一段很微妙的回憶。尤其是數日前已經無奈接受二皇子也要進國子監率性堂的周祭酒,此時此刻很有一種天下風雲彙聚國子監的錯覺。
至於去給張壽道歉,儘管皇帝說得很輕描淡寫,四皇子也原本準備照做,可張壽笑著一說之前在九章堂宣布的新章程,四皇子訥訥才道歉了一半,就忘乎所以地把事拋在了腦後,一個勁在那團團轉圈圈歡呼雀躍,隨即揮舞拳頭表露信心,發誓要來年重考,後來追上。
麵對這麼一對完全不像高高在上皇族的兄弟,不管之前考上的還是黜落的考生,此時那心情都不由得輕鬆了不少。至於剛到京城,不免喜歡用陰謀論來揣測一切的幾個召明書院學生,眼看四皇子哭了又笑,眼淚未乾就拉著三皇子上前和張壽說話,不免又有些酸溜溜的。
彆說皇子,就算是富家子弟,小小年紀就會因為家中那複雜的圈子而變得圓滑世故,堂堂皇子怎能如此天真?一定是裝的!
不管彆人怎麼想,這一個很短卻又似乎很長的國子監開放日,卻是最終圓滿結束了。皇帝的親臨成了無數人津津樂道的話題,而九章堂的最新一期監生,以及張壽突然拋出的新製度,卻也引來了眾多議論。相形之下,召明書院嶽山長這一行人,引來的關注就少了很多。
再赫赫有名的地方名士,初到京城哪來那麼大轟動?
嶽山長卻也希望彆有太多人關注又或者議論自己現身國子監的事,因此離開國子監,他就立刻跟隨那位明顯用心不明的隊長去了早就安排好的住處,隨即把人打發了走。等到安頓下來,他就打探得知,自己是此番應召上京的四人當中,第一個抵達京城的。
論理廣東太遠,他應該是最後到的,然而,他卻是早早就以遊曆的名義,帶著學生周遊東南,因此皇帝的征召令並沒有發去廣東,而是因為他一個禦史學生的提醒,直接發去了揚州。如今自己到京城的第一天就邂逅了皇帝,他自然是有喜有憂。
至於希望將召明書院從偏安一隅的格局中帶出來,最好能夠在京城另設彆院的大計,如今嶽山長也隻能姑且放在心裡,甚至連幾個學生都沒有透露過一星半點。畢竟,今天方青失言險些惹禍的例子就是一個最好的教訓。
而被嶽山長歸為害群之馬的方青,在離開國子監之後,他孤零零徘徊在偌大的帝都街頭,很有一種斷腸人在天涯的落魄淒涼。儘管他如今還是舉人,上一科隻不過是因故錯過,對明年的會試也一度躊躇滿誌,可此時彆說希望了,他甚至有一種前路黑暗的感覺。
“地道的糖水!來自廣東的正宗糖水!太祖爺爺當年也說好的糖不甩,正宗的雙皮奶……”
走了不知道多久,聽到這奇怪的叫賣聲,方青頓時愣了一愣。人在廣東,他當然知道,從廣州府到順德府,各地都有各地的糖水,據說這要追溯到太祖皇帝當年南征時的往事——因為那位聖天子曾經對左右大發感慨說,廣東乃是美食彙聚之地,尤其是各式糖水做得好。
於是,為了符合太祖的這番期待,當最後廣東終於成為大明版圖的一部分時,廣東的廚子們絞儘腦汁做出了不少太祖皇帝點名要吃的東西——哪怕最初完全沒聽說過。雖然最終那味道據說參差不齊,差強人意,可後來一代代人鑽研琢磨,如今糖水確實在廣府極其流行。
可這是在京城,不是在廣府,怎會有人這樣當街叫賣糖水?而且還口口聲聲太祖爺爺?
方青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四周,發現這隻是一條人流稀少的小街,而那叫賣糖水的人推著一輛小車站在街角,衣著樸素……又或者說寒酸,低著頭,佝僂著腰,雙手甚至很冷似的揣在袖子裡。哪怕他其實自己已經很落魄了,可此時此刻卻突然很想幫上同鄉一把。
不是同鄉,又怎麼會做廣式糖水?尤其是那一道雙皮奶,據說就是為了迎合太祖對於奶製品的喜愛做的。隻不過,為了去除水牛奶中可能有的腥膻味,多少廚子在挑選水牛品種上也大費腦筋,可如今這位同鄉的廚子到了北方,總不能把水牛也一塊帶來吧?
至於糖不甩,為了蘸料中的果仁能夠沒有苦澀感,給核桃去衣就不知道要花費多少工夫,最終才博得了太祖皇帝一聲好。但是,太祖皇帝曾經提過的花生,誰也不知道是什麼……
於是,想到就做的方公子直接大步走向了那輛小推車,等到了近前就直截了當地說:“給我一份雙皮奶,一份糖不甩!”
然而,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這照顧生意的舉動,引來的卻是對方瞪著自己直瞧。而直到這一刻,他方才發現對方口鼻圍著紗巾,頗顯得有些鬼鬼祟祟。可他剛剛生出了幾分警惕,卻突然覺得對方流露在外的眉眼和神情有幾分熟悉,於是不知不覺就皺起了眉頭。
“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哪能呢?小的就是個賣糖水的,怎麼可能見過公子?公子,這糖不甩很容易,雙皮奶可要慢慢等,你真有時間?”
發現對方這回答的聲音明顯有幾分乾澀,而眼神更是顯得飄忽,就是不願意和自己對視,方青頓時更加懷疑。尤其是他看到對方十指圓潤,皮膚光滑細膩,怎麼看都不像是常常做粗活的人,那三分的疑心漸漸就增加到了七分:“當然,我有的是時間。”
他答了這麼一句,眼看人乾笑一聲,隨即動作熟練地開火下了糯米團子,攪拌糖水蘸料,隨即竟是在另一邊煮起了乳白色的牛奶,一應動作都顯得十分麻利,他又不禁覺得,自己是不是因為今天經曆事情過多而警惕心太重。
很快,對方就笑容可掬地盛出了糯米團子,又將那澆了核桃紅糖水蘸料的一份四粒糖不甩遞了給他,他低頭嘗了第一個,登時就感覺品嘗到了家鄉滋味,那甚至比家鄉大多數廚子的口味更加香糯可口,這下他立刻忘了其他,一口一粒,須臾就是四粒全都下了肚。
當吃完的時候,想到離鄉時的雄心壯誌,想到從前對老師的尊崇愛戴,再想到剛剛從嶽山長再到召明書院其他人的疏冷排斥,方青隻覺得悲從心來,不知不覺就是兩滴眼淚滴落在了那隻剩下少許核桃碎的小瓷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