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剛剛嶽山長想說的話,這會兒他嘴角抽動了兩下,強行壓下跟在張壽之後反唇相譏的衝動,暗想洪山長這到底是不是真的迂腐?
而下一刻,他的疑問就有了答案。因為洪山長坦然麵對皇帝,一字一句地說:“婦人之容,不過隻能維持一二十年,時過境遷之後,怎能比得上其德、其言、其功?嫫母能輔佐黃帝,孟光能舉案齊眉,鐘離氏能夠規勸齊王,阮氏能訓誡夫君。”
“此四女者,得之至少可安家室,佐夫君,不像某些禍水紅顏,隻會引得家宅天下不寧。臣之前上書時就已經言明,如今大皇子乃是因罪囚於宗正寺的庶長子,自然可以任其自生自滅,然則臣切身體會,皇上身為父親,囚長子於陋室,心裡又何嘗不難過?”
“誠然,若是真的隻為了大皇子的後嗣著想,皇上儘可以在民間挑選女子為大皇子妻妾,若是不好選貴家女,也可以挑選民間孤女教導後送到大皇子身邊,但皇上治理天下多年,您到底是怎樣的人,臣也好,天下子民也好,全都很清楚,皇上宅心仁厚,並不願如此!”
儘管剛剛也一度被洪山長那番言語氣得七竅生煙——雖然人是在罵張壽,但皇帝卻覺得某些話也同樣是在罵自己。可當聽到洪山長用那樣的口氣否定他會為了大皇子而隨便犧牲無辜女子的時候,皇帝那張臉還是不知不覺霽和了下來。
他看了張壽一眼,見人一隻手搭著扶手,另一隻手卻垂在下頭,再定睛一瞧,可不是正拉著四皇子的手?就隻見他這小兒子此時此刻正氣鼓鼓的,仿佛是隨時都會衝出去找洪山長理論。
儘管剛剛他自己也幾乎耐不住性子想要轟人出去,可眼下心情已經平靜下來之後,皇帝還是微微衝著張壽點了點頭,隨即就開口說道:“張壽為人師張時日雖短,但成果有目共睹,不是你三言兩語就能抹殺的。”
見洪山長頓時露出了極其震驚且不能接受的表情,皇帝就自顧自地說:“至於你說他討好權門子雲雲……你大概弄錯了,就他在半山堂這如魚得水的架勢,不是他討好彆人,而是彆人討好他才是。就比如朕的三郎和四郎,要不是因為喜歡他這個老師,也不會去考九章堂。”
終於找到了說話的機會,四皇子立刻大聲說道:“沒錯,老師講課講得好,對學生更好,這是國子監裡人人都知道的!楊一鳴那種人品低劣的家夥,連學生都要和他割袍斷義,又怎麼能說是老師逼走同僚!”
他越說越激動,冷不丁感覺到肩膀上似乎壓了一隻手,側頭一看見是張壽,他就猶如氣鼓鼓的皮球一下子被紮破了似的,頓時泄了氣。
可在退後到張壽身邊時,他仍舊在那嘟囔道:“大皇兄是什麼人,我和三哥還不知道嗎?重色輕德,當年皇後……嗯,敬妃給他挑宮人的時候,給他選兩個相貌平常的,他都不樂意,一定要絕色!他還老是在二哥麵前炫耀,說將來要娶比瑩瑩姐姐更漂亮的美人當王妃!”
張壽忍不住瞥了皇帝一眼,見這位天子此時麵色極度微妙,很顯然小兒子童言無忌爆大兒子的黑材料,這位當父親的也很無奈,他就順勢也站起身來,鎮定自若地對皇帝躬身一揖。
“多謝皇上為臣正名。”
“剛剛洪山長說臣沽名釣譽,不顧皇家聲名,臣不想辯解。畢竟,洪山長都已經替大皇子選擇了最合適的皇子妃,還替皇上辨明了利害,臣一個外人還有什麼好說的?臣隻是想問問,孟光三十歲方才出嫁,無鹽君為後則是四十歲,敢問令嬡比大皇子到底年長幾歲?”
聽到這裡,嶽山長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竟是也壞心眼地問道:“如阮氏之夫,當年也一度因為妻子貌醜而落荒而逃,洪山長固然滿心好意為皇上著想,卻也得替大皇子想一想。”
張壽見嶽山長終於不禁給自己助攻了起來,他自然暗歎人識趣,當下又笑嗬嗬地說:“最重要的一點是,洪山長可曾問過,令嬡自己是什麼意思?”
洪山長沒理會張壽和嶽山長的聯手進擊,硬梆梆地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素來是孝女,更懂得忠義二字,因而在我上書時她便已經慨然應允,定會勸得大皇子棄惡揚善。”
聽了前麵這一席話,偌大正殿中的每一個人,包括四皇子在內,全都覺得之前上書那事兒全都是洪山長一手操控,那位樣貌平平年歲不小的洪氏大概也就是聽天由命。
可聽到後麵半截,每個人都有些難以置信。敢情這還真是一個賢良淑德到把《列女傳》中榜樣奉為金科玉律的女子?一時間,眾人都沒注意洪山長避而不談女兒的年紀。
而嶽山長隻覺得眼皮突突直跳,尤其是一想到要和洪山長這麼一個脾氣古怪,行事更是刻板的家夥一同生活在那一座臨時居所之中,他就覺得眼前一片灰暗。
他好半晌才重振旗鼓,擠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敢問洪山長,令嬡難不成是跟隨你一同上京城的?”
“那是自然。”洪山長傲然一笑,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臣當年喪妻之後就不曾彆娶,家中俗務皆為小女打理。就連整理書稿,也都是交給她來完成。四鄉八鄰雖說有很多人慕賢名前來求娶,她卻難舍臣這個父親孤身一人,不願出嫁,臣規勸不得,也就隻能隨了她。”
“她自己常說,世間男子多數重色輕德,因而此生便用於幫助那些孤弱婦孺,我覺得此言大有道理,也就隨了她。此番要不是我感慨應該給大皇子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也不會對她提起此事,她也不會一口答應。”
說到這裡,洪山長便朗聲說道:“皇上責臣錯怪張博士,臣遠在數千裡之遙,也許是道聽途說。但是,張博士責臣彆有用心,這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臣自知才疏學淺,兼且豫章書院離不開臣這個山長,懇請皇上容許臣在京停留幾天便趕回去。”
眼見眼前人說完就是一躬到地,張壽不禁破天荒地和嶽山長交換了一個眼色。這家夥是真迂腐還是假道學?還有這話,是以退為進呢,還是……以退為進呢?
今天又要坐三四個小時汽車,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