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雷俊的尋聲赴感太乙帝身後,高天隨就主動斷開了同連峰那邊的聯係。
此番不論雷俊是否前往儒林大千世界,有尋聲赴感太乙帝身存在,亦沒有高天隨與儒林大千世界呼應的機會。
不過高天隨也不會坐視另一方大千世界同道中人就此遭殃:
“先前留在那邊的物資和洞府,便都交托給朔風山主好了,希望能濟一時之用。”
阮喬原本憂慮,當前狀況,他們獲取其他大千世界消息比從前困難許多,長此以往,訊息閉塞不說,還容易被彆人設計。
但現在她聽高天隨所言,似是另有安排與收獲。
“晚些時候,你和殿臣,同我離開這方大千世界一行。”高天隨平靜吩咐道。
阮喬:“天君,我們不通過時之淵?”
到了他們的修為實力,前往天外虛空並不難。
但如果一味遠離九天十地大千世界,則可能迷失在域外虛空中。
“不錯,不必走時之淵。”高天隨神情如常,有仿佛宇宙虛空但殘缺不全的半張圖譜,化作黑暗在他身邊圍繞。
………………………………
儒林大千世界,江東之地。
蕭春暉當前身處維揚府。
聽書童稟報有廣南羅浮派的道家高功前來拜訪,蕭春暉言道:“暫時奉茶待客,我晚些時候便過去。”
他眼下另有客人先到。
書童當即退下。
蕭春暉向麵前儒聖三重境界的焦飛陽歉然道:“還請先生見諒。”
淮安府之後,焦飛陽退下來休養,這時微笑搖頭:
“是老朽先來的冒昧了。”
蕭春暉:“哪裡,先生言重了,折煞學生。”
焦飛陽視線看向北方:“張天瑞此行,沒能在燕趙之地找到連朔風……”
提起此事,焦飛陽也是心情複雜。
嚴傲雲登臨聖師,鄭白榆逃亡,儒家舊學大勢已去。
可惜他們儒家新學這邊同樣一言難儘。
他焦飛陽自己便被遊越寧背刺,以至於給丘禮打成重傷。
連峰與雷俊、張晚彤等人的矛盾則公開化,更可以說是徹底決裂。
儒家舊學固然大勢已去,但儒家新學自家也裂開了,可悲可歎。
“就許真君的判斷,朔風山主此前還未曾領受高天君的法籙符詔。”
蕭春暉言道:“但是,他是願意的,與之同路者,亦都會接受。”
焦飛陽聞言沉默。
昔日高天隨來儒林大千世界期間,他其實也跟對方有過數麵之緣,大致了解對方同天宮舊屬以及連峰的狀況。
複辟上古天宮,重現天條律製。
具體情形如何,曾經九天十地大千世界那邊的人間道國和周天道人都已經打了樣。
隻要依規,自有上仙帝君關照你修行提升,踏破人天之隔,位列仙班,甚至管你病老。
但也管你生死。
違抗上界旨意,輕則除籙打落凡塵。
重則捆仙繩一綁,斬仙台上見。
而這一切都依托上古符籙派傳承作為基礎。
高天隨重同道而輕出身,崇尚誌同道合。
同道者視如手足,即便被困碧落,仍儘量周全王殿臣、餘碩、全元起、陳大道諸人,為此甚至耽誤自身療傷,羅思皋、班爽、遲茵、鄔澤鴻傷重不治亡於碧落亦被高天隨視為憾事。
高天君即便同異見者交談,亦平和淡定,溫文有禮。
但看一個人顯然要看他怎麼做而非怎麼說。
與他道不同者,昔年漢末大劫時不論修為高下,身殞者不計其數,仙逝如降星雨。
而天宮規條之嚴苛酷烈,遠勝人間無數皇朝。
上古末年大劫,更是席卷三界,不知令多少名震古今的仙佛凋零。
高天隨欲再現天宮,重訂天條,但他無心自己製定天規,亦不允許他人更改天規。
修訂更改,便意味著破例,有一便有二,更可能有私。
你改一條,我改一條,人人都來改,談何規矩可言?
故而在他眼中沒有求同存異和中立的觀念。
隻有同意與不同意,遵守和不遵守。
也正因為如此,高天隨在漢末將上古大劫倒是學了個十足十。
對這一點,白湄最有感觸。
她逍遙慣了,無心理會旁人事。
但於天宮舊屬而言,她亦是隨時可能變化的變量,影響天宮規條的執行。
所以,白湄也是敵人。
隻是高天隨心中有輕重緩急的判斷而已。
饒是如此,白湄昔年亦卷入漢末大劫。
好了,問題來了。
如何界定是否遵守天規?如何才算同道?
這自不是過家家,走到高天君麵前說句我加入便算完事。
口說無憑,喂各位道友們吃餅吧……錯了,劃掉,是為各位道友們授籙吧。
也正因為如此,龍虎山天師府自家內部道法改元影響重大。
莊錚作為漢末時高天隨最讚賞的同門晚輩,卻亦是高天隨最欲除之而後快的人,不惜自身負傷並受困碧落數千年也一定要擊殺對方。
而幾千年過後的如今,最為高天隨所忌者之一,鄭白榆出乎不少人預料名列前茅。
原因並不僅僅在於漢末時他有自己心思鴿了高天隨等人一手。
更重要點在於,他是第一個領受高天隨符詔後卻不為其所製的人。
並且傳聞中他還撈了江鳳歌一手,證明他並不是絕無僅有的特例,手法可複製。
這一點如果擴散至更多人,和莊錚道法改元一樣將直接動搖高天隨重立天宮的根基。
於高天隨而言,對方是實實在在道路相背者,同時以輕重緩急論威脅比一般開小差反悔之人更大得多。
鄭白榆自己對此同樣心知肚明。
所以碧落重現後,雙方從來沒有考慮過重新合流,甚至不考慮暫且聯手先對付其他人。
於高天隨心目中,鄭白榆是跟雷俊、張晚彤一樣的直接敵人。
若非如此,碧落剛剛重現之際雙方如果聯手,九天十地大千世界可能將走向截然不同的發展。
鄭白榆蟄伏多年除了自身默默積蓄籌備外,何嘗不是避免準備不足的情況下卻因為自身動作導致碧落重開高天隨重現?
隻不過其後龍虎山天師府一脈崛起速度,亦太過迅猛,超出鄭白榆預料。
“上古天師府授籙相關,門規科儀遠比天宮寬鬆,不論是天師府與天宮,還是祖天師與皇天,二者關係錯綜複雜,分分合合,遠比外人以為的更微妙,以至於上古大劫後祖天師下落成迷,處境成謎。”
蕭春暉徐徐說道:“但複辟天宮之人正出在他後世弟子中。”
高天隨未必是皇天擁躉或隔世忠臣,甚至對皇天昔年為求一己超脫引發上古大劫而頗多微辭。
但不妨礙他信奉以天宮絕對權威對三界加以規範,以期三界少有紛爭的目標。
“此方大千世界,同你們那邊,還是有許多不同的……”焦飛陽輕歎。
儒家舊學名門林立萬載。
連峰、張拙等人對此前儒林大千世界環境的不滿和憤懣,亦分外強烈。
他們不似遊越寧一般期許福蔭子孫成為新的權勢名門。
或許,正是因為類似遊越寧這般人的存在,令他們更走極端。
在他們心目中,上古天宮縱有萬般不好,終究留下世人登仙通天之路,而丘禮們和遊越寧們卻連這樣的機會都要瓜分私占。
“高天君常以皇天舊事自省克己,願重現天規維護天規而非以個人意願製定新的天宮規條。”
蕭春暉言道:“但皇天舊事當真不會重現麼?莫說滄海桑田人事紛擾可能改變人本有的觀點看法,便是學生相信高天君的操守與心誌,開了先例,未來卻並不是高天君一人之事,縱有上古大劫在前,古往今來欲效仿皇天者何其多?”
焦飛陽望向北方,良久後開問道:“不隻是張天瑞和道門雷掌教,嚴子也是如此看?”
蕭春暉輕輕頷首。
焦飛陽歎息:“終有一戰……”
雖然嚴傲雲已經登臨聖師之境,儒林大千世界大局已定,但站在上古之後分流的各方大千世界角度來看,還遠遠沒有到可以高枕無憂的地步。
莫說妖魔之世那般大滅菩薩、百目妖樹都令人警惕。
便是鄭白榆、吳海林這次吃了大虧,將來未嘗沒有卷土重來的機會。
不借助相關祭禮法儀,他們一樣有衝擊更高境界的機會,隻是不似這次嚴傲雲一蹴而就。
嚴傲雲當前難說自己領先一步,充其量僅算領先半步。
至於高天隨,在九天十地大千世界,自上古之後,多年以來都公認最有可能再現道家符籙派更在洞玄之上的洞真之境,隻是此後複辟天宮種種事一直不順連續打斷他的節奏,但他仍然有更上一層樓的可能。
“在九天十地大千世界,道門確實成了氣候。”
焦飛陽忽然又笑起來:“高天君昔年未能成事,與同為天師府傳人的莊天君相關,如今龍虎山天師府,眼見要又出一位雷天君了……不,不止一位天君,隻看時間早晚,說不定,是一代三天君,亙古未有!”
道門仙人,一般皆有真君之號,不獨道家符籙派修士,丹鼎派元神仙人和煉器派大逍遙天仙,亦皆有此號。
但因為古時同天宮、天界關係糾葛的緣故,天君一般特指已經三天歸真的仙境三重道家符籙派洞玄仙人。
自上古大劫之後,龍虎山攏共再出現過三位道門天君,分彆為第十代、第十四代和第十六代天師。
同輩人中同時出現三位仙境三重道門天君,在龍虎山曆史上亦不曾有過。
道家煉器派自從在九天十地大千世界誕生以來,成就最高者便是白湄,尚未出過仙境三重之上的先例。
道家丹鼎派稱仙境返虛之上為合道。
符籙派稱仙境洞玄之上為洞真。
大道歸一,萬法歸宗,按故老相傳,到那般境界,二者其實基本已經可以視為一體兩麵,難分彼此。
而對那般境界的道家仙師,外界習慣上稱之為:
天尊。
“雷掌教當前雖然還未登仙境三重境界,但他這向上勢頭實在驚人,天君之姿不足以形容……”
焦飛陽輕聲道:“天尊之姿啊!”
蕭春暉聞言微笑:“先生所言極是。”
張晚彤在燕趙之地,連峰最終沒有現身。
他也沒有去見嚴傲雲向對方低頭服軟求助。
晚些時候,有人提及曾在東海遠洋見過這位朔風山主驚鴻一現,但不知所蹤。
張晚彤沒有向深海大洋中追趕,而是繼續留在燕趙之地。
稍後焦飛陽雖然傷勢未愈,但亦前往燕趙一帶。
相較於根底較淺來自天外的張晚彤,有焦飛陽到場相助,居中協調,燕趙之地流血較少,很快恢複平靜。
雷俊得蕭春暉傳訊後,麵上若無其事,在江東維揚府見過羅浮山掌門隴秋道人一行。
有關田彬及部分羅浮弟子相關事,雷俊沒有直接挑明。
雷掌教亦沒有在這方儒林大千世界開壇說法的打算。
但他允許羅浮山派遣得力傳人前往九天十地大千世界遊學。
隴秋道人、賀耀等人自然高興不已。
去了九天十地大千世界後,自然可以前往龍虎山聽講。
待他們返回羅浮山,對羅浮山道法自會加以整理,謀求精進。
田彬等人連麵都避免和雷俊碰上,羅浮山因天師講法而精進自身道法,他們亦不敢參與其中,則對羅浮道法的侵染當得到遏止。
餘下事,自可慢慢處理,更多觀察對麵動向。
張晚彤無心即刻返回九天十地大千世界,仍會在這裡繼續停留一段時間,協助儒家新學陸續處置散落各地的儒家舊學世家。
便是最次一級的舊學世家,在當地也是根深蒂固多年經營下枝繁葉茂。
貿然一刀切,結果無疑是大屠殺。
所謂善後和過渡,從舊時代步入新時代,少不得流血,但亦有許多善後事宜需要處理,否則亦會是蒼生塗炭的結果。
孟少傑經曆大明皇朝之變革,獲益匪淺。
張晚彤全程經曆、觀察、參與、記錄儒林大千世界變革,當可使她更快恢複儒聖三重修為。
她修行或恢複境界比旁人快出許多,但從仙境二重到仙境三重,本就難度更大耗時更多。
到儒林大千世界一行,為她進一步節約時間,待此間事真正塵埃落定,一切便水到渠成。
雖說還是錯過鄭白榆留下的大便宜,但張晚彤對此並不介意,安之若素。
雷俊無意插手類似事。
見過隴秋道人等羅浮派修士後,便向張晚彤、蕭春暉、嚴傲雲等人告辭。
“貧道師姐弟此番不告而至,實在是叨擾了。”
雷俊向嚴傲雲打個道家稽首:“當前時機不合適,希望他朝世間太平,嚴子有暇赴龍虎山做客。”
嚴傲雲一揖:“固所願也,嚴某先謝過雷掌教盛情。”
還禮之後,嚴傲雲言道:“嚴某近來心思雖然都在時之淵和世之傷這邊,但細查天地寰宇,仍有些感應。
昔年天瑞和高天君入此方世界時,曾牽扯撕裂的圖譜,當時有一半遺失,下落不明。
但當前看來,這一半圖譜已經不在這方大千世界,隻是尚不能肯定是自然流出天地之外,還是由他人帶走。”
雷俊:“謝嚴子指點。”
對方登臨聖師,雖不似吳海林那般聚攏天下文脈,但對整個大千世界的感應體悟加深,於此方麵相當敏銳。
二人接下來一道跟張晚彤議定,晚些時候,安排兩方大千世界之間人員往來交流。
羅浮山有傳人這趟便隨雷俊回九天十地大千世界。
稍後也會有人前來儒林大千世界。
多是九天十地大千世界那邊的儒家修士。
旁人不論,張徽已經迫不及待了。
倒是唐曉棠眼下不著急回去。
她盯上了這邊的地界。
群妖主動退回地界並封閉門戶以免人間反攻。
唐曉棠當時不得其門而入,先去了羅浮山跟雷俊彙合,但她可一直沒忘記這事。
許元貞倒是打算離開這裡了。
不過她當下也不打算回九天十地大千世界,而是前往妖魔之世。
儒林大千世界這邊的域外天魔,同那邊入魔的佛門弟子之間有何關聯,她相當感興趣。
待雷俊返回九天十地大千世界,王歸元對此頗為惋惜:
“哎,師弟啊,你和大師姐、唐師妹三人當前,最好同進同退,不宜分開啊。”
雷俊:“師兄所慮有理,不過世事總難萬全,好在有此番經驗,我於尋聲赴感太乙帝身一道上有更多心得。”
王歸元歎氣。
他亦知曉,雷俊不論,許元貞、唐曉棠若是如此循規蹈矩之人,她們也沒今日成就,更遑論一門三太微,三垣合真。
誠如雷俊所言,世事總難萬全,隻是他還是禁不住感到惋惜。
“貔貅妖聖求見,在龍虎山外等候。”王歸元提起另一件事。
“嗯,我正好回山。”雷俊應一聲,帶著羅浮山眾人離開無間,返回龍虎山祖庭。
府裡事聽卓抱節等人彙報一番後,雷俊無需多過問,徑自返回三清三寶洞天。
貔貅妖聖相對低調,入洞天覲見:“貔貅空,參見雷掌教。”
雷俊:“道友免禮。”
貔貅空:“昔日有心打磨禮物為真君掌玄門而賀,可惜時間不及,以致蹉跎至今,實在愧對雷掌教過往關照,好在如今終於功成,掌教一百三十歲整壽將近,故特來獻禮。”
雷俊麵上不見驚喜,但亦不推辭:“道友客氣了。”
貔貅空取出一支外形似號角的玉質長角。
玉角外觀長不過四尺左右,觀之外形與貔貅之角相似,但不同於貔貅空本身仿佛黑霧一般,這玉角通體潔白,色澤溫潤。
貔貅空當前真實身形自是極為巨大,且妖氣惡氛四溢,這玉角則是靈秀十足,看起來雙方截然相反,但其根底卻出自他本身無疑。
雷俊隨侍在旁的弟子封霆上前接過,封霆隻覺這玉角似可廣納天地萬靈,不獨靈氣之屬,聚引萬物精華,無需多思,當是一等一至寶,便是仙境中人,亦可有助修為積累增進。
貔貅空自己修持妖氣惡氛,用不上此寶,但此寶想必同他先天出身息息相關。
他身為妖屬但因少有作惡,故而昔年得雷俊網開一麵,有言當有所報,其後一直記掛在心,隻是因為此角難得,煉化費時,以至於一直到如今方才功成。
雷俊自封霆處接過此寶,福至心靈,腦海中很快浮現一個名目:
【天祿玉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