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晉國智伯,待門下豫讓以國士之禮。智伯被趙襄子殺死後,豫讓為了給智伯報仇。
“將漆塗抹在身上,使皮膚爛得像癩瘡。吞下炭塊,使自己的聲音變得嘶啞,這就是第十八種酷刑了吧。
“正所謂士為知己者死,我完全相信獄中有豫讓這樣的勇士。
“但是。”
嬴成蟜豎起一根手指。
“智伯隻有一個豫讓。
“而要殺你的人,竟有六十個豫讓嗎?”
嬴政眼神一變。
豫讓這樣忠誠的勇士,正因為稀少,名聲才可以傳遍天下。
六十個,不可能。
嬴成蟜跳下搖椅。
“我秦國最擅長嚴刑逼供的廷尉兩監,掌十七種酷刑,用一個半時辰,問不出一個結果。
“嗬。”
他捂著嘴,走到牆根,蹲下身子,向兄長招了招手。
兄長跟過去,他要兄長擋在身前。
九歲少年的身影,完全蓋住了七歲稚童的身體。
七歲稚童乾嘔了一下,馬上捂住嘴,緩了一會,道:
“阿兄,你比我強。
“函穀關外的廝殺現場,你見了什麼事都沒有,我卻吐了個乾淨。
“一個半時辰前我到廷尉獄,看到那些死人,出來又吐了一次。
“剛才打的華陽不飛頭破血流,又讓我想起函穀關外的一地屍體,還有廷尉獄中的屍堆,這下又想吐。
“有道是可一可二不可三,老子這次絕不能吐!我要告訴這個愛嘔的軀殼,誰才是這具行屍走肉真正的主人!”
嬴政眼神晃動,心海難平。
才知道其弟吃那麼多水果,是為了壓住嘔欲。
嬴成蟜用力吞咽幾下,抬起一隻手臂舉在空中,手臂顫出殘影。
“看到沒,一直在打顫,它還沒過興奮勁。
“果然,把人打的頭破血流,險死還生,對我這個不會打架的社畜來說,還是太勉強了。
“唉,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它為什麼抖。”
嬴政背對著光,臉是暗的。
“可以。
“我第一次殺完人,身體也是抖個不停。”
嬴成蟜:……
[政哥,你現在剛九歲吧……]
“……我沒有殺過人。”
嬴政眼瞼微落,他不信,他弟剛才殘暴的他都有些害怕。
嬴成蟜沒有抬頭看兄長,但他就像頭頂有天眼似的,緊接著就說道:
“知道你不信。
“你想想,你跟大父見過麵,走的時候,門口那倆劈門郎官有沒有被拿下,有沒有被杖責。”
事情剛過不久,還沒到半天,記憶還很清晰。嬴政稍一回想,就記起了當時場景。
[那兩個郎官,確實仍在值戍……]
“你為他們求了情?”
“那是自然,他們本就是聽我的命令劈的門。”嬴成蟜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
但嬴政卻不這麼認為。
他在趙國見過好幾次,兩個公子各出一名侍衛,圍觀的公子賭誰生誰死。
母親跟他說,這是很常見的遊戲。
他有些相信弟弟沒殺過人了。
弟弟又開始說話了。
“和我接觸的人都說我是君子,四處傳揚我的賢名。孟子說,君子可欺之以方。阿兄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欺騙君子,可以用符合道德、合乎情理的方法。”
“所以我拿著秦王印,他們依舊敢欺騙我,用一個表麵說得通的理由。”
嬴成蟜站起來,看著西方落日。
夕陽輕撫他的臉,留下橘黃柔光。
“看。
“太陽要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