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傳薪叼著煙猛點頭:“見過見過,太平山上,那些洋鬼子我看都像是亂黨。還有乾買辦那些假洋鬼子,我一看他們就不像好人。
要不,您老費心,把他們全抓了吧?”
“胡說!”
周馥覺得,讓這人進來吃飯是個錯誤的決定。
趙傳薪趕忙哄道:“行,行,我胡說我胡說,消消氣,彆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周馥頭皮開始發麻。
這特麼什麼人那?
趙傳薪見過幾個清廷的官兒,但這老頭看上去最有趣。
記得當初和趙爾巽見麵,雙方針尖對麥芒,就差刀槍相向。
哪裡像眼前這位兩廣總督,趙傳薪和他嘮嗑嘮的很愉快。
反正他自己很愉快。
他問道:“那啥,我聽說朝廷的官分清流和濁流。我韓立呢,屬於凡人流,您老屬於哪一流?”
這可戳肺管子了。
周馥屬於那種有遠見,也有一定能力,且為官還算清廉的人。
他踐行“賢兒多財損其誌,愚兒多財益其過”的人生信條,並傳承到下一代。以至於,周家後人繼續繁榮興盛,於工商和學術兩界人才興旺。
他曾力諫北洋靡費太甚,以至於海軍沒船,不及洋人艦隊十分之一。但是沒人聽,果然後來甲午戰爭,大敗收場。
這些年都督各地,減賦稅,興農業,治黃河,架電報,辦教育,倒也沒少乾實事兒。
偏偏,因為他處事圓滑在外,沒有學會所謂清流那樣內斂的道貌岸然。所以,被時下的官場視為濁流。
“哼,胡言亂語,什麼凡人流。為官者,能做事就是好官,何必拘泥於名聲。”
雖然周馥是清廷的官,但趙傳薪對這老頭沒什麼惡感。
他給自己斟茶,喝了一口說:“您老就彆抓什麼亂黨了,有那時間,不如多想想咋對付洋人。要說亂黨,我是真沒看見。但你要說怎麼對付洋人,我頗有心得,咱們一老一少可以好好交流一下。”
瞎子古怪的看了趙傳薪一眼,暗歎此人膽大包天。
時下清廷上下都怕了洋人,此人卻敢當麵和周馥討論對付洋人。
尤其是在港島討論這個,這裡目前可是英國的天下。
要說周馥不想對付洋人,那肯定是扯淡。
可清廷上下如此,個彆人使勁也是白費。
曾經德國強占膠州灣,加緊修建鐵路,擴張侵略勢力。當時周馥都督山東,為了抗衡德國的擴張,周馥在濟南開埠通商,以資商貨轉運。
效果極佳。
但是他能做的,也僅限於此。
是故歎了口氣:“你說你是化外之人,什麼都不懂,就彆討論這些事了。”
既如此,趙傳薪就不提了。
他轉頭喊:“夥計,怎麼還不上菜,餓死了。”
瞎子開口說:“你當著大人的麵嚷嚷,成何體統?”
趙傳薪說:“就你是馬屁精。”
“你……”
周馥止住:“好了好了,吵的頭疼。”
菜上來了,趙傳薪指著四個菜,對瞎子說:“你就要了這點東西?夠誰吃的?”
周馥就勸說:“年輕人,怎可如此靡費?四個菜還不夠?要懂得勤儉,不可鋪張。本官一大家子人,要是如你這般浪費,怕是早餓死了。”
將之前要給瞎子的兩角小洋往桌子上一扣,趙傳薪道:“您老請客吃飯,不能小氣啊。大不了,我和你們均攤,這是兩角小洋您老收好,不用找零了。”
“……”瞎子揶揄說:“你這點錢,夠不夠這酒樓一道菜的價?”
周馥哭笑不得:“你若能吃的完,那便再去要就是了。至於錢,你收起來吧,省的說本官小氣連一頓飯都吝嗇。”
可馬上,他們就見識了趙傳薪的飯量。
周馥才剛伸筷子,想夾桶鮮魚最肥美的魚腹,就見一道筷子影飛過,一大片魚腹肉便沒了。
瞎子剛想夾那道問政山筍裡的豬肚,筷子掠過,朝向他那麵的豬肚不翼而飛。
周馥下筷子想夾清蒸石雞的雞翅,卻見筷子刷刷兩下,兩隻雞翅全沒了。
瞎子大怒:“有你這樣吃飯的麼?”
將雞骨頭吐出來,趙傳薪無辜道:“啥意思?你吃飯不用嘴吃,不用筷子夾?”
“哼,我家門前的乞丐,吃相都比你好看。”
“就你話密,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
瞎子快氣炸了。
這人太招恨了。
周馥反而笑了。
他招呼夥計:“再上四道好菜,今日本官胃口大開。”
趙傳薪豎起拇指:“您老是個好官,不錯,很體恤民情,深知民間疾苦。”
“就你這皮囊,吸風飲露也肯定算不上疾苦的百姓,養的比深閨裡的小姐還細嫩。”
趙傳薪喝了一口茶溜溜縫:“話不能這樣說。
就在前些天,我還因為有事,中午少吃了二十個蝦餃呢。
我跟你講,真是苦的很!”
“哈哈,你這年輕人也好生有趣。”
這頓飯,瞎子比往日多吃了一碗半,周馥比平時多吃了半碗。
飯後,都覺得有些腹脹。
隻有趙傳薪,舒坦的癱坐在椅子上,喝完茶後拿出煙點上。
吃的分量剛剛好知道麼?
這時,有手下來報:“秉大人,搜遍街巷,沒有發現亂黨的蹤跡。”
“收整隊伍,準備回去。”
“是!”
趙傳薪說:“您老聽我一句勸,亂黨這東西,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不如不管,應付應付差事就得了。房子該塌,你支再多柱子也沒用。房子地基牢靠,狂風驟雨也安之若素。華夏兩千年的營造史,已經明明白白告訴我們這個道理了。”
周馥彆有深意的看了趙傳薪一眼,沒說話。
倒是瞎子聽著聽著反應過來,情緒挺激動:“大逆不道!”
“咦?我和周大人在這討論建築呢,討論建築也犯法嗎?你是不是吃飽了撐的?”
額……
這一說,肚子脹的難受,還真是撐著了。
周馥則起身:“好了,走吧。”
三人出門。
趙傳薪見周馥步行,就嘖嘖歎道:“您老可真是辛苦,親自出來抓賊,竟然連一匹馬都沒有。”
瞎子斜眼忒之:“怎麼,你要把你的馬,讓給周大人嗎?”
卻見趙傳薪靈活的躍上馬背:“哎呀,我腿腳不好,也就進酒樓出酒樓,勉強走這點路而已。沒了馬真不行。”
瞎子好懸沒吐血。
又來?
周馥擺擺手:“本官正好消消食,等出了街道,有馬等著,你自行離去。”
趙傳薪和理想主義者,尿不到一壺去。見到道貌岸然者,就想抽他們嘴巴子。
清廷一方的人,目前也就這老頭讓他覺得親切。
離彆在即,他說:“除了抓亂黨,有什麼事來港島的玄天宗找我,還你老這頓飯的人情。”
說罷,唱著歌打馬而去。
歌詞——說走,咱就走哇。你有我有,全都有哇,路見不平一聲吼哇,該出手就出手……
周馥捋著胡須,笑吟吟目送那匹高頭大馬離開。
覺得今天很有意思。
瞎子問:“大人,要不要,調查調查那個玄天宗?”
周馥看了瞎子一眼:“你若調查了,肯定會覺得棘手。”
瞎子納悶:“為何?”
“因為你若想管,就像國內洋人一樣,管不了。你若不管,奈何職責所在。”
那瞎子就不服了:“就他?”
“不信,你悄悄去調查一番,但調查結果彆跟我說,不想聽!”
說完,背著手信步向前。
瞎子琢磨了半晌,決定還是信老大人的話。
畢竟,老大人的心智可比他強百倍。
而趙傳薪回去後,見到剛回來的李光宗。
李光宗笑著說:“先生肯定猜不到,我今日見了一人,就是先生說的清廷·終結者。”
一瞬間,趙傳薪就懂了。
為何李光宗要百萬塊,為何兩廣總督親自來港島來抓亂黨。
趙傳薪就說:“我今日也見了一人,他還請我吃了頓飯。你肯定猜不到。”
?
李光宗苦笑:“是誰?”
“來抓亂黨的兩廣總督——周馥!”
“啊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