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一群人冒雨忙活起來。
趙傳薪吩咐說:“記得把肥腸洗乾淨。”
趙熙隆猶豫了一下問:“趙先生,洗不乾淨要殺廚子全家嗎?”
“焯,你這人真是沒人性,這麼冷血的話虧你好意思說出口。”
“……”趙熙隆都懷疑自己當時是不是聽錯了。
趙傳薪又說:“記得留點裡脊,留些梅肉。”
礦務局的大廚也很有兩把刷子。
和灤州當地的各大廚一樣,什麼粵菜高手,什麼伺候過慈禧的全家福席,什麼李鴻章嘗過都要拍案叫絕天津衛餃子,礦務局的大廚碰瓷的人是袁大頭,說當年在天津衛用一道肘子征服過袁大頭的味蕾。
趙傳薪來到後廚表示要親手弄兩道菜的時候,大廚表示很委屈:“趙先生,您這是信不過小的啊,哪用得著您動手?”
“少幾把廢話。”趙傳薪脫掉工裝,臂膀的肌肉將短t撐的繃起:“當年朱重八當和尚的時候,就吃過我做的鍋包肉和滋味肉,後槽牙都粘掉兩顆,沒口子稱讚——就是咱關外的味,地道!”
廚子震驚了。
我焯,萬萬沒想到,廚子界的碰瓷王者,還得看趙先生。連朱元璋都成了你們關外人是吧?
讓廚子給自己打下手,趙傳薪開始操作。
廚藝有沒有,行家一出手。
好廚子先備料。
趙傳薪先對好料汁,切好了肉,該醃製醃製,薑切絲蔥切段,辣椒切成小碎塊……
刀工方麵,廚子一點挑不出毛病,不由得豎起拇指:“得,能人無所不能,趙先生您局氣。”
儘管目前看不懂,他還是死死盯著看,明目張膽的偷師學藝。
還開口問:“這粉是什麼粉?”
“五香粉。”
“五香粉都有些甚麼?”
“花椒、肉桂、八角、丁香、小茴香籽、乾薑、豆蔻、甘草、胡椒、陳皮……”
廚子腦容量不敷用,懵逼道:“不是五香嗎?這得有十三香了吧?”
趙傳薪:“哦,那你就叫它十三香吧,記住了是趙傳薪十三香。”
心說老王頭你先往後稍稍。
裹粉子,寬油炸製,反複炸製。
廚子又問:“反複炸製,這是為了酥脆不粘吧?”
同樣是炸,趙傳薪用了兩種肉,一種肥瘦相間的梅肉,一種是全瘦的裡脊肉。
梅肉做成了滋味肉,裡脊肉做成了鍋包肉。
出鍋後,趙傳薪分彆夾一塊塞入口中。
“唔,不錯。”
廚子迫不及待的也嘗試,眼睛一亮:“有些意思,趙先生大嘴吃四方,這兩道菜在下平生僅見,該不是趙先生所創?”
實際上他也未必真能看得上,關鍵得捧著這位。
“嗬嗬,除了不吃苦不吃虧,其餘啥都吃。”趙傳薪分彆裝盤,端著就往外走。
有的民族隻吃牛羊,然後吃豬肉的人會說他們腥膻重;吃豬肉的民族,然後吃牛羊者會說他們臭。
趙傳薪都不少吃,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到底是膻還是臭。
廚子在後麵喊:“趙先生,這兩道菜叫什麼?”
趙傳薪很想據為己有,叫趙傳薪鍋包肉、趙傳薪滋味肉,後來又覺得不雅,好像在罵自己。
“鍋包肉,滋味肉。”
最終還是作罷。
帶到了餐廳,周學熙正和趙熙隆等人聊天,麵前暫時隻有一盤花生米。
周學熙還真拿著趙傳薪給的錢買了花生米。
鍋包肉和滋味肉端上來,趙傳薪坐下:“來來來,都過來趁熱吃,一人一塊。”
旁人都拘謹,唯獨周學熙和趙熙隆兩個聰明人毫不客氣。
中國人的禮儀中講究門道不少,什麼吃有吃相坐有坐相,作客者和主人都有章法。
可周學熙與趙熙隆已然囫圇的了解過趙傳薪,隻要彆觸逆鱗,客套什麼的就免了,與奇人打交道也要與眾不同。
果然,他們毫不客氣的嘗了,趙傳薪反而高興。
“酸甜可口!”
“酥香鹹甜,層次豐富。”
旁人見了,也去嘗試。
兩盤子肉,轉眼就見了底。
最後一個考工房的管理者想要夾盤子裡最後兩塊,趙傳薪卻先一步下筷子叼走:“啥也不是,吃啥都趕不上熱乎的。”
那人的筷子撈了個寂寞,悻悻收回,見彆人吃的香甜,心中大感後悔。
趙傳薪用兩道菜就拉近了和眾人的關係。
嬉笑怒罵,絲毫看不出上位者的架子。
趙傳薪發現有一些廣東那邊的管理層,與大家格格不入。
這是趙傳薪鑿死了林貴君的後遺症,他們有些被孤立了。
旁人還以為趙傳薪對這個群體有意見。
趙傳薪其實隻是不想看到屁大點的礦務局,非得分出派係,彼此爭鬥內耗。另外林貴君看菜下碟,以為他比洋人好欺負的做派,實在是廁所裡點燈籠——找死。
跟他們本身無關。
相反,沿海城市近水樓台先得月,最先了解世界的他們在這個時代是真的高效。
趙傳薪見角落裡有一架鋼琴,就招呼那幾個廣東的管理者:“你們幾個去把鋼琴搬過來。”
幾人巴不得表現一下,趕忙照辦。
鍋包肉和滋味肉是趙傳薪開小灶先做的,其餘菜還要等,所以趙傳薪坐在了鋼琴前,決定一鼓作氣,消除這些人心裡的忌憚。
他故意問:“在座的都有誰能聽懂粵語。”
麵麵相覷後,猶猶豫豫的舉起了三分之一的手。
剩下的,或許是擔心趙傳薪還要秋後算賬,沒敢跟風。
趙傳薪笑了笑,取出鉛筆,開始試音,並在琴鍵上寫出45671234567123……
有懂西洋音律的人看了,隻感覺一陣陣頭皮發麻。
好家夥,頭一次看這樣臨陣磨槍的。
趙傳薪尷尬一笑:“還不太熟,見笑見笑。”
眾人果然笑了。
而周學熙和趙熙隆疑惑,趙傳薪這是要鬨哪出?
趙傳薪一邊生澀的彈,同時開口:“在那些,蒼翠的路上,曆經了多少滄桑。在那些,蒼老的麵上,亦記載了風霜……回望,昨夜在異鄉那門前,唏噓的感慨一年年,但日落日出永沒變遷,這刻,在望著父親笑容時,竟不知不覺的無言,讓日落暮色滲滿淚眼……”
一首粵語版《大地》,被趙傳薪仰著脖子緩緩唱出。
歌詞簡單,但簡單中透著一股淳樸真摯的情感。
除了鋼琴彈的漏洞百出外,一切都完美。
廣東的管理層,聽了不知不覺竟有人落淚。
如同歌詞,他們背井離鄉,日出日落一年又一年過去了,幾經風霜,如今又擔驚受怕,隻剩下了感慨唏噓。
趙傳薪唱的聲情並茂,手指頭起初還能準確摸到鋼琴按鍵脈絡,後麵則完全瞎幾把按。
但並不妨礙他掀起人們情緒中的波瀾。
一曲作罷,掌聲四起,還有人吹起了口哨。
“趙先生好樣的。”
“趙先生唱到我心裡了。”
“想家了!”
趙傳薪朝四周拱拱手:“諸位廣東的鄉親朋友背井離鄉,為開平煤礦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趙某雖然看在眼裡,卻並不承情。”
趙熙隆機靈,猜出幾分意圖,趕忙捧哏:“趙先生,這是為何?”
趙傳薪真想給這個機靈鬼點個讚。
他說:“為何?因為以前開平礦不是我的,掙的錢也不是我的,我當然不承情。”
眾人哄笑。
趙傳薪肅起麵容:“但今後這座礦姓趙了,諸位齊心協力共勉,有錢大家一起賺。”
眾人轟然叫好!
我焯,周學熙都看傻了。
兩道菜,一首歌,三言兩語便消除了管理層之間的隔閡,拉近了上位者與乾飯人的距離。
以後誰再說叔父就是個無腦莽夫,周學熙第一個不乾。
鬨鬨哄哄的說笑了幾句,有隨從來對周學熙耳語幾句,他凝眉來到趙傳薪耳畔嘟囔。
趙傳薪眉頭一挑:“英國佬究竟搞什麼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