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啟鈐聽聞二十多萬盧布,很是嚇了一跳。
這事兒涉及到資源和土地,已經上升到國家層麵了。
他好心的提醒:“郡王應立即向朝廷請示,主動謝罪,否則必然遭受嚴懲。”
烏泰本能的想要拒絕。
就好像所有負債累累的人,不願意告訴親朋好友,尤其是父母,自己欠了巨額的債務一樣。
除非大家都負債累累才可以彼此傾述苦水——你看,這說明不是我自己的問題,世界就是這個樣子。
但看了看朱啟鈐認真嚴肅的表情,烏泰情知就算他不主動請示,朱啟鈐也一定會將此事上報。
這讓他反而鬆了一口氣,好像給自己的懦弱找了一點可以堅強起來的借口。
然後烏泰順勢又咒罵起趙傳薪:“此事也怪那姓趙的,若非他與俄國交惡,人家如何會為難我呢?”
朱啟鈐:“……”
朱啟鈐是個很能看清是非的人,在未來日本侵華後,他拒絕參與敵偽的正權,一直在與敵偽周旋,有氣節,明是非。
他覺得這烏泰定是瘋了,竟然還能怪罪到趙傳薪頭上,真是沒人可訛了是嗎?
烏泰見他不搭茬,就繼續說:“我聽聞,趙傳薪沒死,還在草原上流竄作惡。今歲早些時候,日本人怎麼就沒把此禍害炸死呢?”
朱啟鈐:“……”
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
烏泰麵紅耳赤,拍桌子:“徐總督怎地能與這等人來往?”
朱啟鈐這會兒忍不住開口:“據我所知,徐總督與趙傳薪從未謀麵。”
“額?”烏泰有點懵:“為何外間傳言,徐總督與趙傳薪相識?”
“以訛傳訛罷了。”
烏泰見怎麼吸引,朱啟鈐都不接茬,索性直接問:“依桂辛看,那趙傳薪如何?”
“收失地於澳島、漢口,禦日本人於延邊,一如趙炭工自己所言,尊嚴隻在刀鋒取,迫使列強莫敢挫其鋒銳。論手段,暴烈過激,我不敢苟同;論結果,其人有氣節,心係疆土;論事跡,其人枉顧國法,欺君罔上,乃死罪。”
朱啟鈐沒下結論。
不同人有不同理解。
烏泰就說:“是啊,枉顧國法,竟敢炮轟紫禁城,真是膽大包天,罪該萬死,斬於菜市口都是輕的,功過無法相抵,此人必不得好死。桂辛你說,趙傳薪會來此處作惡嗎?”
朱啟鈐剛要開口,有隨從急吼吼進了雅間,附耳對他說了幾句。
朱啟鈐麵色大變。
等隨從離開,朱啟鈐問:“郡王,旗上可否有新式學堂,聘請了日本教習?”
“沒有。”
烏泰搖頭。
他的屬地靠北,算是在沙俄的“地盤”。
再者,他和沙俄走得近,自然要疏遠日本人。
他問:“怎麼?”
朱啟鈐深深吸氣:“趙傳薪……他來了。”
乒乒乓乓一陣亂響。
原來烏泰猛然起身,帶倒椅子的同時,還掀翻了碗筷和一個餐盤。
烏泰紅臉都嚇白了三分:“來酒樓了?”
朱啟鈐見他這幅樣子,好懸沒樂出來。
你心虛啥?
背地裡說人壞話就是這個下場。
他說:“趙傳薪先於klqq,斬落貢王右耳,斬殺日本教習若乾,複至阿王旗內,斬殺日本教習一人,馬匪十餘人,一路東來,氣勢洶洶。阿王傳電報於各旗預警,有日本教習者立即驅逐出境,否則後果難料,另外務必不能與趙傳薪針鋒相對……”
烏泰:“……”
他仔細想了一下,如果這次趙傳薪針對日本人,那真沒他什麼事。
想到自己高枕無憂,烏泰不由得幸災樂禍:“我旗內自然沒有日本人,可齊王那裡卻有。”
齊王即郭爾羅斯前旗的紮薩克輔國公——齊默特色木丕勒。
說到底,陶克陶胡的叛亂,和齊默特色木丕勒還有些關係。
當時,陶克陶胡代表牧民找上王府,想求齊默特色木丕勒不要放墾,卻被毒打了一頓,懷恨在心,直接反了。
偽滿時期,齊默特色木丕勒又一心想跟隨溥儀複辟。
朱啟鈐無語了:齊王那有日本教習,你高興個屁?
這頓飯總算是散席了。
而阿穆爾靈圭,確實給各蒙旗發了電報通知。
他想的很明白,趙傳薪目的不是殺人,而是警告諸旗不得與日本人勾結。
所以,他通知諸旗,本質講誰都沒有得罪。
但還是擔心會激怒趙傳薪,所以剛通知完就腳底抹油,先溜回京城再說。
……
西安縣,並非陝西的西安。
西安縣衙署設在大疙瘩山。
知縣貴良赴任後,號召當地商民捐款,給縣城修了四座城門,分彆為東吉、西寧、南康、北壽門。
此時,貴良就在南康門外,乘坐轎子沿著河往南去。
因為日本人在遼河附近,設立了機關,他要上門下逐客令。
到了日本的沒什麼名堂的機關所,貴良下轎,背著手看著進出的測繪人員,威嚴的說:“爾等私立機關,本官已上報徐總督。”
井戶川辰三正在整理工具,抬頭看著這位縣老爺,挑著眉說:“那又如何?”
這死出把貴良氣夠嗆:“此處乃我大清地界,爾等為何四處測繪?”
“嗬嗬,修路,造鐵路,無論做什麼都是要測繪的,我們大和民族,做事向來井井有條,要提前準備好才行。”井戶川辰三冷笑說。
貴良大怒:“提前準備?莫非你認為,西安縣要歸屬你日本不成?本官定要建議徐總督照會你們日本外務部,抗議此事。”
井戶川辰三直起腰,他個子沒有貴良高,但貴良有些駝背,而他卻腰背挺直,氣勢上反而還勝了一籌。
他掐著腰,鼻子皺起來,目光鄙睨,拉著長長的鼻音:“抗議,抗議,你們支那人,永遠也隻會抗議了。我們日本人何懼之有?”
支那一詞,原出自梵語,印度對中國人的稱呼,沒有褒貶屬性。
成為貶義詞,要從01年荷蘭出版的百科詞典中,將這個詞描述成了具有侮辱的含義稱呼開始。到了日本人那裡,便開始用來形容愚蠢的中國人。
貴良指著井戶川辰三,手指頭氣的發抖:“你,你,果然蠻夷之邦,言語粗鄙……”
井戶川辰三掐腰仰頭大笑:“若是無事就不要妨礙我們工作,要想抗議請自便。”
似乎貴良越生氣,他就越開心。
而貴良隻能口誅筆伐,卻連動他一下都不敢,更讓他得意。
貴良氣抖冷:“目中無人,當真是目中無人。徐總督已回複本官,若你們不走,近日就會解決此事,看你們如何收場。”
要是沒有趙傳薪,徐世昌還真就拿這些四處測繪和勾結蒙旗的日本人沒辦法,隻能上報朝廷。
而慈禧那群人,隻會討友邦歡心,最多抗議一下,也是無可奈何。
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呸……”井戶川辰三不屑的吐痰在貴良腳前:“你們能奈我何?”
貴良後退一步,握緊了拳頭:“你們勾結蒙旗之事,以為本官不知?等著吧,你們會有報應。”
“報應?上天眷顧我們大日本帝國,百多年每每化險為夷,反而報應到你們身上了。知縣老爺,你年事已高,窮山惡水的又能貪多少銀子?我勸你少管閒事。反而我,年輕體壯,看看這手臂,強壯有力;看看這腿,能跋山涉水……”
井戶川辰三拍打著胳膊和大腿,故意氣貴良。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一個聲音打斷他:“哦?我來康康,到底是什麼胳膊腿這般結實。”
貴良愕然。
井戶川辰三懵逼。
其餘日本人也紛紛循聲望去。
就見一個高大的男人,穿著一身閃閃發光的鎧甲,後麵拖著長長的披風,腳步沉穩的從晨曦中走來。
那鎧甲的胸膛和肩膀處很厚實,讓此人本就強壯的身體更顯得誇張,所謂臂上能跑馬,拳上能站人,就是形容這種人吧。
隻是,彆說此時已經沒有純冷兵器戰場,沒人會披甲。就算還有,哪會有傻子穿著閃閃發光的鎧甲?豈不是吸引火力?
西安縣左右的山不高,紅葉如火,層林儘染。
偏西風輕微吹動,陽光正好。
此人的表情,就好像此時此地的天氣,臉上掛著半濕潤中溫帶大陸性季風氣候的微笑。
他的表情和他的語氣,讓人聽著感覺像是一個小孩子不服氣。
走得近了,趙傳薪上下打量井戶川辰三:“咦……看著也不怎麼結實啊,讓我掰一下試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