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我再想想……”
……
趙傳薪是和柏文蔚同時在唐山下車。
柏文蔚急著去上報,趙傳薪去了開灤礦務局,找到了趙熙隆和周學熙,在礦務局食堂吃飯露麵。
“趙先生,您又鬨的好大動靜。”癡肥的趙熙隆說。
趙傳薪不時地和來吃飯的工作人員打招呼,啃著烀的軟爛豬蹄兒沾蒜醬。
他偶爾來,有穩定“軍心”的效果。
“呸……”他吐掉骨頭,說:“媽的這豬蹄上竟然還有一根豬毛,回頭把廚子綁起來打。”
周學熙和趙熙隆:“……”
趙傳薪將骨頭丟掉,擦擦嘴,喝了一口茶:“不讀報紙,你將一無所知。讀報紙,你則將被誤導。我猜,報紙上肯定又汙蔑我殘暴了。都是汙蔑,一群沒素質的假記者。”
“……”
趙熙隆訕笑:“關外報紙上,還是有正麵報道的。”
趙傳薪漱了漱口,看看手表,起身道:“就這麼著吧,我還要去一趟天津衛,誰讓我趙傳薪是個言出必踐的偉丈夫呢!”
周學熙打了個哆嗦:“叔父,眼見著明天到西曆9月18日,你莫非是去……”
“不要胡思亂想,什麼叫莫非?”趙傳薪飯後一支煙,夾著煙往食堂外走:“沒錯,我確鑿告訴你,正要取朱爾典狗命。”
“……”
隻可惜發不了動態,否則趙傳薪非得嚷嚷的舉世皆知。
同樣到處嚷嚷的,還有巴克斯。
他逢人就說準備撮合趙傳薪和朱爾典化乾戈為玉帛。
不光是在惡土區嚷嚷,還跑到京城百姓那宣傳。
到了晚上,甚至連天津衛都收到了消息。
袁大頭還給朱爾典發了賀電。
朱爾典發懵:“發生了什麼?”
他找人去問,得知情況後,氣的跳腳。
立刻派人將巴克斯叫來質問。
巴克斯信誓旦旦:“先生,我已經約好了趙傳薪,明日中午在bj飯店談判。”
朱爾典見他言之鑿鑿,便信以為真。
這種當麵對峙的事情,做不得假。
於是開始準備。
趙傳薪也到了京城。
他去東興樓吃了頓魯菜,吃飯期間聽到食客議論一個叫巴克斯的英國佬,要化解他和朱爾典之間的矛盾。
趙傳薪就納悶了:老子怎地不知道?
時間、地點、人物具備,說的有鼻子有眼。
此事鬨得沸沸揚揚,京城百姓猶記得當年趙傳薪炮轟紫禁城,現在又要來搞事情了,能不興奮嗎?
一頓飯的功夫,趙傳薪將事情聽的七七八八。
那個叫巴克斯的,據說和他關係很鐵。
議和地點設在兵營後麵,法國人開的bj飯店。
飯店被包場了,巴克斯出手闊氣。
時間定在中午。
以上是趙傳薪聽來的。
可以說除了趙傳薪,所有人都被通知到位,安排的明明白白。
本來趙傳薪還想要明天先去郵電局給楊以德發個電報,問問情況,現在看來有人幫他鋪好了路。
翌日,京城天氣晴。
秋高氣爽,遍地黃燦銀杏葉子遠觀如綺羅,滿街浮動,爛漫不可方物。
烏鴉嘎嘎,在教堂上空盤旋。
有剛搬到附近的殷實人家,就圖此處街道乾爽。
桌椅,梳妝台,木板床,全是上好了大漆、雕刻著或鬆鼠葡萄或蝙蝠祥雲或鬆鶴的雕花刻鏤,以顯示自己的財力。
要三個人才能搬動的衣櫥,也須得沾沾文氣,刻著:雲錦天孫織,霓裳月姊裁。
沒的說,貴氣!
有旗人定時定點拎著鳥籠,來這附近瞧瞧有無熱鬨可看。
卻發現今天人格外多。
“呦,拿了瓜子,怎地不吃?”
“嗨,洋人地界,誰敢亂扔瓜子皮?”
“也是這個理兒。不過,今兒都來湊什麼熱鬨?”
“嘿,要說今兒卻是有件大事兒要發生。”
“您說說!”
“趙傳薪,知道嗎?”
“這哪說的,趙屠夫,誰能不知道?老佛爺恨他恨的牙癢癢哩!”
兩人白話間,人更多了。
而這才剛過早飯點。
西裝革履戴禮帽的趙傳薪,就在人群裡。
手裡還拎著一根昨晚上在酒樓順走的洋人的文明杖。
耳聽得百姓閒言碎語、捕風捉影,腳下不停,圍著bj飯店轉了半圈,也沒看見什麼名堂。
趙傳薪拿手掌拍打掌心:“難道說,刀斧手都埋伏在了飯店裡?”
看著看著,忽然在人群中發現了一張熟悉的臉孔。
高挑、豐滿的身材,倔強的小眼神……不是麗貝卡·萊維還能是誰?
京城是個什麼地方呢?
鴿子、烏鴉、高聳的城牆、提鳥籠的八旗、明明不是什麼好東西還必須粉飾的很牛逼的做派、懶洋洋又驕傲和急匆匆又卑微的涇渭分明、大街上擦肩接踵的可能是某個大官兒、趾高氣昂滿身腥膻味的高鼻深目洋人……
一個讓人想定義又沒法具體定義的地方。
麗貝卡·萊維和這裡簡直格格不入。
她臉上有殷殷期盼,有焦急,有情怯,有羞澀,分明個頭高挑卻還踮著腳、咬著嘴唇的樣子,趙傳薪的眼睛幾乎就不可能漏掉她。
麗貝卡·萊維看著看著,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她回頭。
朝思暮想的那個人,好像從青石磚縫裡蹦到了眼前……
“趙……”
“找什麼找,誰掉錢了咋地?”
一聽掉錢兩字,周圍人眼睛唰的亮了,忙四處踅摸。
趙傳薪趁機一按麗貝卡·萊維的腦袋:“低頭,跟我往外走。”
麗貝卡·萊維倒也聽話,立即照辦。
兩人彎腰低頭,沒入熙攘人群。
外間,幾個洋人頓時急了。
一眨眼,人就沒了,啥情況?
趙傳薪帶著她一直往北走,快到了城牆根才停下。
麗貝卡·萊維心撲通撲通跳的厲害,千言萬語說不出口。
最後也隻是說:“巴克斯先生果然沒有騙我,你真的來了。”
趙傳薪幫她把風衣肩頭的銀杏葉拍落:“巴克斯?你認得?正好,帶我去見他。”
這名字昨夜到今早快聽出繭子了。
麗貝卡·萊維被老趙動作撩撥的心中莫名生出喜意。
腦袋幾乎都不轉了:“好,我帶你去找他。”
“那你倒是走啊?看著我乾啥?你眼睛進沙子了?怎麼水汪汪的?”
麗貝卡·萊維:“……”
果然,有些人幾乎是不會變得……
兩人所在之處,距離巴克斯的住所不遠。
麗貝卡·萊維管這裡叫——莫理循大街。
因為租界洋人都是這麼叫的。
其實就是王府井大街。
麗貝卡·萊維指著一座四合院:“巴克斯先生的臨時住所在這,毗鄰莫理循先生的圖書館。”
說來也巧,趙傳薪看見莫理循的四合院大門推開,莫理循正往外走。
莫理循也看見了趙傳薪,臉上露出驚喜:“趙掌櫃,你怎地來了京城?”
麗貝卡·萊維驚訝的看著趙傳薪,沒想到這兩人相識。
趙傳薪在蘭州府第一次見莫理循,是在郵電局裡。
後來,莫理循追到了天上飛。
但他還不知道趙傳薪的真實身份。
他邊說,邊要拉著趙傳薪進院。
還上下打量趙傳薪:“差點認不出趙掌櫃。”
初次見麵,趙傳薪穿道袍。
在天上飛,趙傳薪又總是牛仔和亨利衫。
這次見趙傳薪穿的如此板正,他倒有些不習慣了。
隻是沒能拉動趙傳薪。
趙傳薪努了努下巴:“去那院裡,找巴克斯。”
“巴克斯?他以前給我當過助理,我給你帶路。”
莫理循很熱情。
他是鮮有的、讓人從外觀和言行舉止,就可以篤定判斷是個善良陽光的人。
趙傳薪齜牙笑,他就喜歡給這種人一點小小的震撼。
巴克斯昨夜喝多了,打開門,頂著一雙惺忪朦朧的醉眼望著來人。
“莫理循先生!麗貝卡你怎麼來了?這位是?”
他有些吃味兒的看著麗貝卡·萊維親密又滿臉笑意的挨著趙傳薪。
也許沒睡醒,腦袋轉不過彎。
麗貝卡·萊維和莫理循都剛想要介紹,趙傳薪卻伸手,一把薅住了巴克斯蓬亂頭發下的耳朵,將他薅進了屋裡。
“好膽,竟敢頂著老子的名頭行事!”
巴克斯痛呼慘叫:“啊……”
麗貝卡·萊維和莫理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