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卸側翻列車順利通過七道橋扳道站後。
沿著二道三岔道方向,正式進入唐胥鐵路。
幾百年來從未間斷使用過的鐵軌,被無數次碾壓後,變得烏黑鋥亮;
鐵軌兩邊的碎石中依稀能看得出煤灰的痕跡
這些都標誌著火車已經進入國內第一條準軌鐵路。
唐胥鐵路應該算是全體火車人的聖地了。
隻不過李愛國的心情並沒有激動。
而是雙手緊握閥門,雙眼緊盯儀表盤指針,隨時準備調整車速。
因為前方的鐵軌在飽受曆史滄桑後,無論是平整度還是順滑度,都發生了輕微的改變。
劉清泉也謹慎起來,時不時的探出腦袋往外麵瞭望。
好在整備車間的技術人員很給力,隻是行駛了片刻功夫之後,李愛國就從列車的震動反饋中,得出了答案——這次的任務穩了。
鬆口氣,從兜裡摸出大空軍,甩給了劉清泉,老鄭和董工。
劉清泉跟李愛國搭班子時間長了,也清楚他的習慣。
懸在喉嚨眼裡的那顆心臟,頓時放進了肚子裡。
四人熱嗬嗬的聊了起來,火車頭內的氣氛頓時充滿歡樂。
至於劉明善帶領的檢測小組,這時候則表現得比較奇怪。
個個屁股上就像是長了草一樣在板凳上來回擰,捂住肚子,麵帶痛苦。
此時他們深陷兩種負麵狀態。
一個是肚子餓,一個是膀胱憋脹。
尤其是後一種,實在是難忍。
再加上火車不停的震動,那感覺不要太酸爽。
劉明善堅持了足足一個多小時。
再也忍不住了,抬起頭衝著李愛國擠出一個笑臉。
“李,李司機,你能不能停車,我們憋得實在是受不住了?”
“停車?你以為這是公交車,隨便停車?火車每次停車,需要經過機務段同意,都得撰寫停車報告。”
李愛國還沒吭聲,劉清泉就指著劉明善的鼻子說道。
“那我們能不能”劉明善扭頭看向那扇半開的窗戶。
“彆想了,這是我的地盤,你們誰敢隨便放水,就彆想再回去了。”李愛國抽著煙,冷聲說道。
他倒不是誇大其詞。
火車司機在司機樓裡擁有絕對的掌控權。
就算是邢段長進到司機樓裡,也得遵守火車司機的命令。
劉明善見李愛國不是開玩笑,隻能重新坐回小板凳上,捂著肚子痛苦的吸溜起來。
他旁邊的那幾個組員無不用怨恨的眼神看向劉明善。
好端端的,伱得罪這個活閻王乾什麼。
幾人吃癟的樣子,董工在旁邊看得直樂。
以往在研究所裡,劉明善這幫人靠著打小報告,搞得天怒人怨的。
大家夥都是文化人,甩不開臉麵,拿他沒辦法。
沒想到碰到李愛國這種大老粗工人,瞬間抓瞎了。
也許以後對付這種人,就該學李愛國的做法。
李愛國還不清楚自己已經被董工偷師了,已經研究起了這次的目的地。
開灤煤礦是一座大型煤礦。
下屬有十多個分礦,其中灤東三礦(林西、趙各莊、唐家莊)盛產優質精煤。
這次計劃調配書上標注的裝載點就位於林西礦的六號井煤場。
劉清泉顯得格外的興奮:“李司機,咱們火車到了煤場,能停留多長時間?”
“要是裝載順利的話,也就兩個多小時。”李愛國看看他,問道:“怎麼?你有事?”
“害,小孩他大舅在六號井工作。天兒不是冷了嗎,臨行前,媳婦兒非要我給他捎一床棉被,幾套厚棉襖。”
李愛國這才想起來。
在上車檢查煤水車的時候,確實看到角落裡放了個大包裹。
包乘組借行車之便給親戚捎帶東西,是常有的事情,李愛國一口答應下來。
“等到了煤場,我跟董工負責裝載煤炭,你儘管去會大舅哥。”
“謝您嘞,李司機。”劉清泉樂不可支。
隨後的行程中,李愛國總算明白自己為何要在七裡橋停車等待三四個小時了。
僅僅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對麵就有十多輛裝載滿煤炭的列車呼嘯而過,雪亮的燈光在夜晚的漆黑中格外顯眼。
這條鐵路還真是夠忙的。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火車頭的前擋風玻璃上。
天空黑煙滾滾,汽笛聲震天,李愛國總算是理解了這裡為何會被稱為國內近代工業的發動機了。
列車沿著古老而繁忙的鐵軌穿梭,通過了位於搪山南站的0號鐵道界碑,正式進入開灤礦區。
因為線路是提前規劃好的,身為火車司機的李愛國,並不用擔心。
隻是當他聽到劉清泉喊了一聲:“報告正司機,前方有涵洞。”,還是不由得愣了下。
連忙拉動閥門,降低車速。
片刻之後。
外麵的天忽然黑了起來,車輪摩擦鐵軌的聲響變得沉悶起來,整個人有種莫名的幽閉感。
身為正牌鐵道技校畢業的學生,李愛國也想起來了,這裡應該就是著名的“達道”了。
“達道”是道光年間建造的拱型券砌式隧洞,放在後世也算是保護文物了,沒想到在這年代依然能通車。
也真夠堅固的。
“達道”隻有六十多米的距離。
伴隨著劉清泉大吼了一聲:“報告正司機,火車離開涵洞。”,外麵的天重新亮了起來。
過了“達道”,火車沿著鐵軌又奔馳了將近一個多小時。
臨近中午的時候,終於抵達了林西礦。
搪山機務段在林西礦的鐵道出入口,設置了扳道站,負責進出礦區的火車調度。
看到火車駛來,扳道工從值班室裡跑出來,揮動紅色的小旗幟。
待火車停下後,他大步衝到火車頭旁,喊道:“師傅,麻煩出示礦區調度證。”
礦區調度證?
李愛國拉開側門,抓住護欄跳了下去,取出臨時調度計劃書,連帶著一根煙遞過去。
“我們是前門機務段的,此次前來六號井裝載精煤。”
“哎呀,您真是客氣。”
扳道工小心翼翼接過煙,彆在耳朵上。
隨後隻是看了一眼臨時調度計劃書,就遞回去,笑道:“我們已經接到了上級的通知,六號井的鐵道線此時已經清空了。你們可以直接駛入。”
說完,扳道工返回扳道站調整軌道。
李愛國重新回到火車頭上,拉動汽笛,緩緩推動閥門。
看到火車啟動,剛才趁停車時間跳下車放水的劉明善幾人頓時慌了手腳,慌忙提上褲子從樹林裡奔出來。
明明火車速度不快,幾人都是那種養尊處優的,卻不敢攀爬火車。
隻能在下麵跟著火車跑:“李司機,等等我們啊!”
扳道工也看到了這一幕,摸了摸耳朵上的那根煙,眼睛微微眯眯,並沒有揮動旗幟發出停止信號。
火車上的董工透過車窗,見劉明善幾人連鞋子都快跑掉了,有心想勸說。
想了想,又閉上了嘴巴。
這種人就該連番整治幾次,才會服軟。
李愛國是那種有分寸的,不會不顧大局。
果然。
火車緩速行駛了一公裡距離,李愛國直接撂了非常。
伴隨著劇烈的排氣聲,火車停了下來。
累得汗流浹背的劉明善幾人,這才拉著欄杆,從側門進到了火車頭內。
小腿肚發抖的劉明善還想發火,嘴巴張了張,卻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沒有理由發火。
按照規定,進入扳道站臨時停車,除了火車司機和副司機,車上其他人員,一律不準下車。
他隻能將氣呼呼的坐在了凳子上。
李愛國並沒有理會劉明善。
他身旁的那幾個人受不住了,拉住劉明善的胳膊說道:“劉組長,我看這次咱們就算了吧,咱們還沒使手段,就被整得這麼慘,要是真動了手腳,那個大老粗能饒得了咱。”
見劉明善不為所動,他壓低聲音:“火車司機可是有槍的”
劉明善眼神一凜,臉上的倔強驟然消失。
歎口氣道:“我還不是害怕沒辦法跟張主任交代嗎?”
“害,您啊,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就張主任那背景,早晚得栽跟頭。咱們這些人還是得儘早做打算。”他看看董工,突然提高了聲調:“我感覺劉國璋主任那人挺不錯的。”
劉明善沒有接話,心中卻打起了小算盤。
李愛國並沒有在意這些人的小心思。
身為火車司機,想要整治這些心懷鬼胎的家夥,不要容易了。
他現在的任務重心是順利裝載煤炭,完成這次運輸任務,早日將側翻車廂技術推廣開來。
林西礦內鐵道線路複雜。
不過身為老司機的李愛國,按照線路標識,很快就駕駛火車來到了六號井的裝料場。
看到遠處的工作人員揮動紅色旗幟,劉清泉再次彙報出停車距離。
李愛國緩緩推動閥門,火車穩穩的停了下來。
目的地到了,李愛國也鬆了口氣。
點上根煙,愜意的抽兩口,這才帶著劉清泉和老鄭下了火車頭。
林西礦的裝煤場是個露天大廣場,分為東西兩部分。
西邊堆了小山高的煤炭。
前麵寬闊的廣場上搭了一拍溜的簡易棚子,工作人員在棚子下支起桌子,收票過稱。
前麵排起了長龍般的隊伍。
拉煤的架子車、平板車迤邐蔓延幾公裡,看上去蔚為壯觀。
煤礦上的煤炭普遍要比地方煤建公司3、4厘錢。